“回董君的话,奴婢只知最近几日这样的简牍忽然就出现在了街头巷尾,长安城中只要是识字的大抵都传阅过,不少人都能吟上两句董君的诗。” 那奴仆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挤眉弄眼的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道,“至于这简牍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在散播……董君都不知道,奴婢自然就更无从得知喽。” 很显然,这个家伙以为是徐永自己暗地里命人将诗散播出去博取名声的,因此耍起了小聪明在他面前装傻表忠心呢。 不过据此也不难看出。 这个奴仆是真什么都不知道,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基本不可能。 于是徐永也不再追问,拍了拍奴仆的肩膀,豪气道:“你跑来报喜辛苦了,瞧这满头大汗的模样,一会去账房支一千钱吃茶。” “啊?董君,你说什、什么?” 那奴仆闻言一惊,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嫌少?” 徐永蹙眉。 “不、不少!非但不少,实在太多了!奴婢谢过董君,奴婢给董君磕头了!” 奴仆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激动的语无伦次,说话间竟真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徐永磕了个头。 “啥情况?” 院内的其他奴仆见状亦是面面相觑,羡慕嫉妒恨的同时,眼中更多的还是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的陌生。 此前的“董偃”对他们绝没有这么大方,或者说完全就是吝啬,平日里做的再多也几乎没有赏赐不说,逢年过节的节赏也不及太主的十分之一,妥妥的铁公鸡一只。 除此之外,“董偃”的心眼还极小。 一旦有哪个奴仆稍微不顺他的心,必定被他在太主面前小题大做,重则被赶出府去,轻则扣钱受罚。 因此奴仆们对他都是又恨又怕。 来伺候他时都提着一万个小心,尽可能表现的顺从谄媚,免得一不小心给自己惹来麻烦。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董偃”对待那些士族出身的狐朋狗友的态度。 “董偃”出身卑贱的商人之家,对那些士族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花销送礼那叫一个慷慨,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是在讨好,卑贱谄媚的模样就连他们这些奴仆看了都觉得下贱。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生了一副好皮囊,得太主专宠于前呢? 正当奴仆们疑惑不解的时候。 “既有如此喜事,大伙也都沾沾喜气,今日在场的人每人赏赐两百钱,稍候一并去账房支取,就说是我说的!” 徐永忽然又大手一挥,大声宣布了一个他们此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决定。 “欸?” 一众奴仆顿时全部愣住,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直到“啪嗒”一声脆响。 一名奴仆手中的扫帚没拿稳掉在地上。 众人才猛然被惊醒,见徐永的样子不像是说笑,连忙学着此前那名奴仆的模样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多谢董君,奴婢们给董君磕头。” “都起来吧,只要以后尽心尽力办事,少不了你们的赏赐。” 徐永点了点头,也不管这些奴仆心里怎么想,一会又会如何议论自己,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回了屋。 这是修复与这些奴仆关系的第一步。 以后的日子还长,终有事情用得上他们,哪怕再不济,也能通过他们提前得知窦太主的动向与心情,从而做到知己知彼,避而不战。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两首诗的问题。 徐永对此的确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猜不透究竟是谁在长安城内不遗余力的传播那两首诗,目的又是什么。 如今有可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义妁。 可义妁又不是徐永想见就能见的,除非他再装上一回病,使得窦太主再命人进宫去请一回太医。 然而此举徐永认为也不稳妥,他好不容易才买通义妁开了一个月的假条,在假条尚未用完之前,过早挑动窦太主的情绪绝非明智之举。 因此现在他只能根据那句诗的改动做出推断。 “龙城飞将”改成了“卫霍双璧”,那么在这件事中,除了他之外,卫青和霍去病无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卫青和霍去病已经不在人世,与他们还有直接联系的就只剩下了卫氏与霍氏。 所以…… 卫子夫?霍光?太子刘据?还是太子党羽? 徐永暂时将嫌疑人锁定在这个范围之内,随后立刻感受到了危机。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如果武帝看到这两首诗,会不会将我当成亲近卫霍两氏的亲太子派? 如今武帝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在此前的历代皇帝中已算高龄。 亲太子派的出现与发展正基于此,朝堂中不少人认为武帝已是风烛残年,于是提前开始站队抢占新帝登基之后的政治资本,至于反太子派所谓“用法严酷”与亲太子派所谓“仁恕温谨”不过是那些人争权夺利的借口。 无非嘴上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罢了。 而徐永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他知道太子最终成为戾太子的命运,也知道武帝有多么的长寿,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去猜测,去押注。 也是因此,徐永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武帝当做亲太子派。 武帝对朝堂上的分化心知肚明,绝对不会重用亲太子派的人,要是武帝因此不肯用他,他就只剩下躲进深山老林去做野人一途可走了…… “不行!我必须尽快把奏疏送进未央宫去,必须赶在武帝给我打上亲太子派的标签之前,寻求一个自证立场的机会!” 此刻改诗传诗的人是谁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徐永心急如焚。 于是他立刻开始罗列那些狐朋狗友的名单,准备命奴仆前去将最靠谱的几个人请来,尽快帮忙将奏疏送到西安门去。 然而就在他尚未付诸行动的时候,意外情况却再一次抢先一步骑上了脸。 “董君,可好些了么?太主特意命奴婢前来请你。” 来者是刘嫖的贴身侍女翠竹。 整个窦太主园,除了董偃之外,就数她与刘嫖最为亲近,甚至此前有那么几回董偃服侍刘嫖的时候,这侍女还在一旁做过沸羊羊。 “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翠竹的话,徐永的心脏仿佛猛然被驴踢了一脚,胸口一闷顺势剧烈咳嗽起来,连忙哑着嗓子瘫在榻上道,“是翠竹jiejie啊……劳烦你回去告诉太主,我这风寒容易传人不说,如今这身子也实在无力前去伺候,尚需再歇息一些时日……咳咳咳呕呕!” 一边咳徐永心里还一边吐槽,不是说好了休息一个月么,这才过了几天啊? 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说起来,不会是义妁前几天没和刘嫖说清楚吧,坑爹呢? “董君,太主不是不心疼董君。” 翠竹轻叹了一声,无奈道,“只是宫里的协律都尉李延年与两位博士生徒看了董君的诗,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太主说董君若能结交了他们,日后必有莫大的好处,因此希望董君尽可能前去一见。” “李延年?” 徐永顿时来了精神。 送奏疏的人这不就来了么! 此人可是武帝近臣,虽然是个没有把柄的人,但徐永知道可以令他夷三族的把柄,这不比那群狐朋狗友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