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放下手中的镊子，刀把上的血污和黏连的皮肤组织已经取过样本，现在他要做的是尽可能将上面残损的指纹拼凑出来，再送交省里新建立的大数据中心做比对。

“咚咚——”

其实她不用敲门，只听脚步声，慕言也能辨别出是谁。

“你这儿新安了咖啡机？”微凉看到门口醒目位置放着的高档咖啡机，旁边竟然还有一支舒适的躺椅，什么时候慕言竟转了性情。要知道身为法医，他习惯将一切摆放得有条不紊，既然要屈从于这样的条理，便不可能太追求舒适。微凉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指纹板。

“梁城。”

“是梁城叫我们过来的。”微凉以为慕言说的是梁城说案情有变，叫他们过来一趟这事儿，“他人呢？”

注意到微凉口中的“我们”，慕言的脸色微微一沉，但是逆着窗外的阳光，这脸色的倏忽变化并未被微凉发现。“咖啡机是梁城安的。我很忙，他在哪，我不知道。”

慕言的性子冷在江北都是有名的了，否则以他的样貌和能力，早有各种阿姨大姐的忙着牵线给他介绍女朋友了。微凉却不以为意。

在她心里，法医，十个中有九个性格必是孤僻偏执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成天跟尸体、福尔马林打交道的，如果真是个活泼性子，天天抱着人骨有说有笑跳探戈，恐怕更恐怖。

“哦。”

微凉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正准备关上门，“有个事，”慕言低沉的声音从刚要关闭的门里传来，微微一顿，平日里向来一针见血的慕言竟微一思忖说辞，“我正在处理林笑笑mama自杀现场的证物，人已经送医院了，医院那边的协警说命是保住了。”

——

梁城回到派出所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血色的残阳染红了半边天空，虽然没开灯但东西向的办公室里洒上一片金光。窗口一人叠着腿优雅地坐在靠背椅上，手中的咖啡杯里还冒着热气，一股香醇的味道引得人鼻翼扇动。

“奈谦漠，你倒是会享受。”梁城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自己的猫屎咖啡终于不是一股猫屎味儿了。

“否则你以为我怎么能留住他在这儿等着？”林微凉咬着牙。

“给我也上杯。”梁城精准地将西装外套扔到椅背上，也不知道他为何就养成这么个“绅士”的坏毛病，即便是出入再血腥、凌乱的现场，那一身笔挺的西装几乎是他经典的标志。

姗姗来迟不说，好歹这儿也是她林微凉的地盘啊。她好歹也是有两个小弟的老大啊，原来还算是派出所的文秘，现在直接降为打杂看门的了吗？

唇边冷冷一扯，“去，给梁教授沏杯咖啡。”直接将活儿扔给小弟，旁边本带着一脸憨笑的阿东看着忙不迭小跑的铁强，嘴唇抖了抖没说话。

“咳咳，那个，还是不用了。”梁城赶紧拦住铁强，忙了一天饭都没吃上几口，他要再吐就得吐酸水了。

“林笑笑的mama——”微凉知道作为一个警察，如果论其专业性，她不可以对被害人产生过多的感情，这样会影响她的判断，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手中拍摄的现场照片，真的不是一个惨能形容的，炉台上那一片片血迹，还有黏连焦糊的人体组织，微凉感觉到胃很不舒服。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旁，挡住了西斜的落日光芒，微凉能够感觉到靠近的清冽气息，奈谦漠的目光落在现场证物照片那把hellokitty的短刀上停留了片刻。

“凶手的犯罪手法已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他并没按照我们预想地来，却是将手伸向了受害人家人。明天的各大报纸会铺天盖地地报道，警方如何失职，凶手逃之夭夭，法理不得伸张。陈队又被叫到局里了。”梁城手中玩弄着一支铅笔。

微凉知道，不用说，肯定被叫去没好事，一定会被一顿痛骂，辖区内接连发生两桩大案，凶手却连个影都没捉到。

“林笑笑的mama曾经给我打过电话，”微凉抬起头，“她说过家里的电话响，有时候她去接，就能听到女儿的声音。他丈夫觉得是她幻听，她还说在梦中经常梦到林笑笑，林笑笑浑身是血，站在一堆火旁。”

咔吧一声，是铅笔落在桌案上清脆地又向前滚动，“你是说她确实经常接到奇怪的电话？”

微凉注意到，梁城竟然用了“确实”，“你怀疑什么？”

梁城皱了皱眉，“我们已经做了申请，调出林笑笑家座机和手机的通话记录，那支刀，我曾经看到过是放在电话旁边的茶几上的。林笑笑父亲出门不过不到三十分钟，而且邻里都知道他们家出过事，有一定警觉，排除有人入室胁迫林笑笑母亲的情况。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突发精神失常，现在林笑笑父亲的情绪也很不稳定，受了很大刺激，但他也表示出门时妻子的状态并没有这么激烈。”

“那么，”微凉放下手中的文件，“她或者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她未出门，电话是外界最直接有效的沟通来源。”

“而且便于进行催眠暗示。”梁城点了点头，看来对手真的不可小觑，其对刘眉也好，对林笑笑母亲也好步步为营，“只是，他为何突然将手伸向了受害人家属？”皱眉看向沉默不语的奈谦漠，“一个有十年作案轨迹的连环虐童杀手，其作案手法和作案目标是不应该发生真么大变化的。”这些人精神上近似宗教般地信仰自己所遵从的杀人教条，从犯罪心理上看，除非是受到极大的刺激，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呢？

“不，他应该还是沿着原有的轨迹。”奈谦漠说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他深邃的眸子中，“只是我们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幽深的眸子中出现一丝光亮，“思虑如此之深的他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一开始便暴露自己催眠林笑笑mama的线索——那把刀。除非他有一个非用不可的理由。”略一沉吟。

“比如，救赎，比如，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