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好冷……”

“娘搂着你，就不冷了。”

才开始下雪的时候，天其实并没有到特别冷。

但对身无完衣的人来说，并不会比化雪的时候轻松多少。

一条荒废而偏僻的巷子里，

两边破败屋子上的瓦片早已经被拆走，只剩下几截断壁残垣。

一位母亲，紧紧搂着孩子，靠在一堵矮墙边，试图让这堵墙挡住些风雪，

但矮墙上早已经没了瓦片，怎么挡得住。

看着鹅毛般的雪花不停覆盖在她和孩子身上，

她不住地去用手一遍遍扫去身上这些雪。

她有些恐惧被这些雪花覆盖，特别是同一条巷子里，其他流民被雪掩埋，化作一个个雪地里的坟包。

只是风雪真得很大，她扫雪的手一挪开，身上就又被覆盖上一层雪。

她更不敢停下来。

“娘，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爹爹会保佑我们的。”

听着孩子的话，小孩母亲更加恐惧，有些执拗地，更快地扫着身上的雪，

然后挣扎着起身，一只手搂着孩子，一只手扒着身旁其他流民剩下的衣服。

“娘……”

“娘给你多找几件衣服，你穿上就不能了。”

“嗯……”

小孩母亲低下身，缓慢而哆嗦着，从几具被雪掩埋着的尸体身上扒下同样破烂的衣服，

往着小孩身上一件件披着。

只是小孩依旧哆嗦着厉害，这些从雪中扒出来的衣服，有些冰冷发硬，难以保温。

而小孩母亲再在慌忙分开一堆雪过后，不禁顿了下动作，

雪下，刚被雪掩埋没多久的，一个老人还没完全死去。

虽然他脸色发青，满脸冰霜，但的确在小孩母亲扒开雪过后，眼珠子转动望向了她，

并且那只枯瘦的手僵硬抬起，艰难搭在了小孩母亲手上。

似乎是生命的本能，想要阻止小孩母亲拿走他身上的衣服。

只是紧跟着，老人像是也要被冻住的眼睛，注视到了小孩母亲身后，那恐惧而颤抖着的小孩，

他的手又再缓缓垂了下去，放弃了阻拦。

任由小孩母亲将他身上的衣服扒走了。

他心口处仅剩的一点温度回归了天地，

一阵刺骨寒风吹过，让他还睁着的眼睛凝结上一层冰霜，

冰霜上倒映着那母子的身影。

而那小孩母亲又再连着扒了几具尸体的衣服下来，才转过身望向被裹得臃肿的孩子，

“……还冷吗？”

她紧紧搂住孩子。

“好像不冷了，娘……”

小孩身上依旧一边冰冷，脸上却有些发烧似的红彤彤模样。

小孩母亲望着小孩模样，眼里愈加有些恐惧，

她蹲下身，捧着小孩的手，哈着气，慌忙搓着小孩的手，

试图将小孩的手揉搓着的热一些。

“……娘，我真得不冷了，我好像有些热了，我能不能把身上衣服都脱了啊……”

小孩目光有些涣散，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要说话！”

小孩母亲吼了小孩一声。

小孩一直都很懂事，她许久未曾这样吼过孩子，

她只是有些害怕。

她捋起来小孩的衣袖，更用力搓着小孩的手臂，

乃至用手去搓小孩的后背。

只是入手处，小孩手臂，后心都一片冰凉。

但小孩，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冷热。

“……娘。我们让雪把我们盖住吧，就像是盖上了被子。”

小孩在母亲的恐惧中，感觉到了什么。

已经遭遇过太多磨难，小孩早早知道了生死。

“……好，娘抱着你。”

小孩母亲又再搓了搓小孩的后背过后，最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重新靠在了墙边。

搂着孩子，没再去扫不断覆盖身躯的雪，只是任由那雪一点点将他们身躯掩盖。

“娘……我们会看到爸爸吗？”

“会的……会的……”

“那mama不要害怕……”

小孩的手轻轻搭在母亲手心，断断续续说道。

“沙沙……”

就在这时候，有人踩着雪走进了巷子。

小孩母亲已经无力去管来人，

但来人却在她们身前蹲了下来。

“老嫂子，那边有施粥，还有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去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再去帐篷里避避雪吧。”

来人温声对她说道。

小孩母亲终于转回了头，望向来人。

眼睛上像是已经被冻上风霜，即便人就在她眼前，她也好久也没看清。

只是看到来的是两个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站在年轻人身后，而年轻人蹲在她身前。

是谁家跟着护卫的公子吧？

她眼睛里流露出一些警惕，搂紧了孩子，只是望着这年轻人，不说话。

“我看孩子冻得厉害，那儿还有祛疫堂施药。这雪还要下许久，别在雪里待着了。”

说着话，年轻人还将自己身上的厚实披风解了下来。

小孩母亲还看到年轻人身后的中年男人一下有些紧张，想要解下自己身上的厚实衣服替代，

只是被年轻人拦住了。

年轻人只是拿着那厚实披风，披在了她和孩子身上。

她感觉到了这年轻人由衷的好意，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只是直直望着来人的目光，有些触动。

最后，只是顺着这年轻人的搀扶，她和孩子一起站起了身，

“……施粥的地方就在那边。不用出去流民军守着的地方。刚才有人过来喊过了，可能您没听到。好些流民都已经在那儿，您过去就能看到。”

年轻人这样再温声说道。

小孩母亲已经许久没感觉到过这样的好意了。

她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伍永，你带她过去吧。”

“……是。”

年轻人就是季梁，中年男人就是伍永。

伍永犹豫了下，有些不愿就留季梁在这儿，害怕有危险。

但还是遵从了季梁的命令。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我们自己去……”

小孩母亲看出来伍永的犹豫，连忙出声说道，

然后望向季梁，

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反应过来。

这年轻人是想救她们，于是眼睛一下红了，

“公子……谢谢，我们谢谢您……您长命百岁……”

“快去吧，我看孩子冻得厉害。让祛疫堂的大夫给看看。”

“好，好……”

季梁又再挥了挥手，小孩母亲才带着小孩出了这巷子，

季梁望着这母子朝着施粥的地方去了，

再转回头，望向这破败的巷子。

雪从傍晚开始越下越大，到此刻，城中许多地方都已经积雪。

这巷子里，积雪起伏不平。

季梁走上前，拨开了一处积雪，看着积雪下，一张已经僵硬的脸庞，

沉默了许久。

这具死在这雪天的流民，眼睛是还睁着的。

他眼里有什么呢？

好像有些对生的期盼，亦或者更多东西。

季梁没再试图将这具尸体的眼睛合上。

在先前，他就已经试过，

已经冻僵了，再没有化冻前，可能都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