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朱由崧叫上马士英、高弘图,准备前往满庭芳。 三人换上了皮质发冠、丝绸外衣,每人还束了条玉带,吊了块玉牌,整个就是古代土豪的打扮。 戚虎及八名亲卫则换上了布衣民服,里面都穿了棉甲,并佩了一把腰刀,跟在了身后。 马士英根据几人的打扮,猜出是要出宫巡防,问道:“禀皇上,敢问是去哪里微服私访呀。” 高弘图却不闻不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朱由崧漫不经心的说道:“马辅,不必多问,去了便知。” 几人坐着马车来到秦淮河边,租了一条游船,就往河流中段十里烟花之地驶去。 秦淮河大部分在南京外城内,河面上来往船只络绎不绝,一家家青楼沿着河岸连绵不断,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灯笼,把整个夜空都照成了粉红色,不愧是江南第一烟花之地。 有些青楼开在岸上,在临河边建了小型码头,供来往恩客们停船。 有的青楼则直接开在了大型楼船上,用绳索固定在了河岸边。 不断有船只停靠在各个码头和楼船旁,上上下下着各色男人。 游船穿过热闹的河面,周围不时传出琵琶声、古筝声,还有男人劝酒的吆喝声,女人半推半就的温柔声。 “禀皇上,如此烟花之地,怎配让皇上亲临。”马士英说道。 “马辅,难不成在这烟花之地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不想让皇上来?”高弘图说着笑了起来。 “高辅,莫要乱言,本辅行的端坐的正。”马士英严肃得说道。 “马辅,今日我等来的就是这烟花之地,朕倒要看看这些来往人群中到底有无大明官员。”朱由崧咬牙切齿的说着。 “禀皇上,前面就是满庭芳。”戚虎说道。 “戚虎,今晚没有皇上,只有龙公子。” “卑职领旨!” 游船停到了满庭芳的小型码头上,众人走到了岸上。 满庭芳的正门宽阔高大,有三个铜钉门扇,左右两边各蹬了一个鎏金铜狮,还站了六名体形高大、腰佩长刀的守门大汉。 一位胭脂红唇,身穿粉色绸衣,手拿绣花扇的老鸨迎面走来,看这阵仗就知道来了贵人,谄媚得说道:“哎哟,几位贵人,今天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姑娘个顶个的国色天香。” 朱由崧老远就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问道:“这位怎么称呼?” 老鸨热情的介绍自己:“几位官人,叫我芬娘就好;官人怎么称呼?” “鄙人龙公子。” 芬娘笑着应答:“龙公子啊,幸会幸会!” 朱由崧问道:“还不迎我等进去?” 芬娘倒也江湖,连忙赔礼道歉:“几位官人,失礼了,失礼了,快随我进去。” 于是几人走进了大门,但几位带刀侍卫要走进正门时,满庭芳的守卫说道:“本院禁止夹带兵器,望见谅!” 戚虎顶了回去:“如我非要带进去呢?” 领头的守卫做拔刀状:“那就对不起了,要问问我手中的刀!” 芬娘赶紧出来圆场,示意守卫放下兵器,说道:“哎哟,不至于,不至于;龙公子,本院确实不能夹带兵器,还望见谅呀!” 朱由崧不解得问道:“这几位壮士乃本公子护卫,刀不离身也是为了护我周全,为何不能夹带?” 这时芬娘短暂的瞟了一眼马士英,然后又将目光移开:“哎呀,龙公子,您是本院贵客,只要进了此门,我保你安全就是。” 高弘图看出来了,他们在故意拖延时间,走上前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带着两个亲卫就离开了。 朱由崧叫戚虎几人放下腰刀,然后一起走了进去。 进门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硕大的湖泊,还有一座人行小桥通向湖对岸。 远看对面,有数个沿湖而建的三层阁楼,且每层屋檐都挂着数个大红灯笼,正面两个角上则垂着一串彩帆,外面的回廊不时有男男女女来回走动。 芬娘说本湖名叫吟月,是引的秦淮河活水,里面有大小湖鱼上千条。 朱由崧不关心这些,问道:“芬娘,听说这里有位才貌双绝的歌妓,名叫鱼落雁?” “不瞒公子,此女子确乃人间尤物,不仅生的细眉大眼,身材高挑,还弹得一手好曲;每日慕名而来的恩客都要竞价,看谁出的高,才能与她相会一晚。” “何时开始竞价?” “快了,快了,还有一刻钟。” “那今晚不用竞价了,本公子点她的将。” 芬娘露出了难为的表情,瞟了一眼马士英,然后说道:“哎呀,龙公子,这不太好吧;鱼娘子是本院头牌,如不竞价,只怕恩客们不服。” 朱由崧明白她是在坐地起价,不愿松口是因为还没看见筹码。 于是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然后打开了,里面是一颗斗大的珍珠,像这等超凡脱俗的物件,民间绝对少见。 芬娘眼中明显闪着金光,这么大的珍珠,实属难得,同时她也明白了——龙公子来头绝对不小。 朱由崧感觉她动心了:“芬娘,此物乃万中无一,如能找个由头,让鱼娘不参与竞价,本公子则将它作为酬劳。” 马士英开口了:“此珍珠乃公子心爱之物,带在身边多年,芬娘可不能夺人所爱呀!” 朱由崧觉得人都是无利不起早,该大气时绝不手软:“芬娘,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一个由头,应该没这么难吧。” 芬娘心里应该早都同意了,于是接过珍珠把玩起来,高兴的说道:“龙公子,出手这么大方,料想也不会亏待鱼娘子,那本鸨就同意了;至于那些恩客,我去找个由头,堵他们的嘴。” 她跟身边的婢女耳语了几句,婢女就快步向前走去。 朱由崧几人则慢慢朝对面的阁楼走去。 上了二楼,芬娘领着众人来到了一个包厢,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飘了出来。 “到了,到了,龙公子请进,鱼娘子在里面等候。” 朱由崧走了进去,马士英等人并未跟进,而是站到门口等候。 “你二人随我一起,进来也无妨。” 马士英、戚虎连忙作揖道:“在下不敢,请公子独赏。” 芬娘赶紧将门关上。 “是公子么?鱼娘在此等候多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朱由崧走到包厢正中,望着对面已经起身的鱼落雁。 果然是天生尤物,神仙下凡——全身肌肤雪白紧致,在满屋灯火照耀下闪着银光,最要命的是一双匀称的长腿从裙边开口露了出来。 腰间则系有一根束带,让整个身形更有张力,还有紧身的上衣、低开的领口使得胸前风光若隐若现。 再往上看则是一张略施粉黛的逆天面庞——像柳叶一样的弯眉下,长着一对明亮的双眸,外加纤小挺直的翘鼻,还有一张棱角分明的细唇——所有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足,确实不是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可比的。 朱由崧看着,不自觉的身体有了反应,不知道是茉莉花香有点催情,还是眼前的尤物着实让人血脉喷张。 不知不觉,鱼落雁朝着他走了过来,喊道:“公子,小女把你吓到啦?!” 朱由崧才回过神来:“哪里,鱼娘如此美丽,是把本公子迷住了!” 鱼落雁听到后,高兴得捂嘴偷笑,还围着朱由崧转了起来,说道:“公子莫不是看到小娘子都这样说?哈哈哈。” 原来,女人都是俏皮的,特别是未满二十的小女子。 朱由崧望着带着酒窝的笑容,说道:“鱼娘,满庭芳是否还有位娘子叫花闭月?” “公子为何这么说?” “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呀!” “哈哈哈,公子好讨厌!” “讨厌也是感觉,不讨厌何来喜欢,不喜欢怎能讨厌?”朱由崧故意逗她玩道。 鱼落雁想了半天,被绕晕了:“公子,是真讨厌,不想啦;鱼娘为你倒酒吧!” 朱由崧坐到了桌子上,桌上有一壶酒,几个大菜。 “鱼娘,为何来这烟花之地?” “不瞒公子,小女祖上本是辽西富户之家;明清在关外大战,清军攻破城池,家产被夺,家人亦被屠杀,小女被迫流浪;幸得芬娘相救,从辽西带到江南,为了生计,被迫以此为生。” 鱼落雁说着,开始抽搐起来,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朱由崧怜香惜玉,迅速递上自己的手绢。 他明白,清军先是侵占了辽东半岛,然后又在山海关外辽西区域与明朝争夺了二十余年,多少城池被清狗屠杀,多少家庭支离破粹。 “鱼娘,清军残暴,屠我族人,以至家国破碎,大汉民族应群起而攻之。” 朱由崧继续仰天长叹:“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十五州?” 鱼娘感慨道:“公子血性,小女佩服;当年辽西城池被破,清军进驻后,随即开始全城劫掠;他们见到壮年男子基本一刀毙命,女子则带到一旁当街凌辱;小女幸得被家父藏匿,才幸免于难,但家人却未能逃生。” 说着,鱼落雁的双眸流出两行热泪,打湿了粉黛,也打湿了所有大明百姓的心。 朱由崧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不仅要收复京师,还要收回辽西、辽东,让清狗滚回东北白山黑水之地。 只是眼前他还有一问:“鱼娘,芬娘何时救你?又何时将你带至江南?可否说来一听。” 鱼落雁回想了下说道:“大约十五年前,小女家破人亡,几个孩童结伴而行,跟着流民从辽西往山海关内走去;半路遇到芬娘,见我们又冷又饿,不仅每人给了一个rou饼,还给了衣物,后来见无路可走就跟着她到了京师;今年初,顺军逼近京师,芬娘变卖青楼,将我们带到了南京,盘下了这院子,才安顿下来。” 朱由崧觉得芬娘作为女流之辈,运气未免太好了点,恰好在辽西遇到了鱼落雁,又恰好在顺军进占京师前离开了。 这十五年间,清军数次绕过山海关,取道蒙古进入京师周围劫掠,芬娘都没有南逃,反而是在顺军逼近京师时南迁,这有点不合常理。 “鱼娘,清军数年间,几次进入京师附近劫掠,芬娘也没提过南迁之事?” “公子说的极是;小女提醒过芬娘,清军残暴,万一大明守不住京师,我等青楼女子下场必定很惨;可她依旧不听劝告,丝毫未有南迁之意。” 朱由崧觉得芬娘此人不简单,但又换了个话题:“鱼娘,来了南京数月,有多少大明官员踏进过此包厢,可有印象?” “公子是何许人,越看越不像常来此地之人?小女好奇的很。” “本公子也是人,怎会不像?哈哈” “其实告诉公子也无妨,芬娘不准我们询问恩客身份,就算问了,谁人会说自己是大明官员?” 鱼娘说的是大实话,自古以来最精明的一群人就是官场之人,他们怎会蠢到穿朝服来,又怎会没有一个化名,又怎会说自己是朝廷官员。 “鱼娘,为本公子弹奏一曲吧。” “公子想听哪首?” 朱由崧想听首应景的,能让自己引以为戒的曲子。 “可会弹奏南朝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 “公子请坐;此乃千古名曲,怎能不会,待小女子弹来。” 鱼落雁坐到圆凳上,纤纤玉手拿起琵琶就开始弹了起来。 低沉浑厚、悠扬婉转的弦音从指尖传出,鱼娘也跟着唱了起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一个君王、一个歌妓,因为相同的国耻家仇,还有对清军同样的恨,通过此曲联系到了一起,并产生了共鸣。 朱由崧不禁吟诵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过了一会,‘玉树后庭花’弹奏完毕。 朱由崧回味了片刻,然后伸手进入衣袖,摸出了一个盒子,将它递给鱼娘。 鱼娘并未伸手去接:“今日,公子与小女颇有缘分,且已将酬劳给过芬娘,此礼还是不能收。” “鱼娘,这是单独给你的,不看看是什么?” “公子,鱼娘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金银珠玉不过身外之物,不如天天活着重要。” 烟花之地还有如此清流之女,真是难得。 朱由崧将盒子收了回去:“鱼娘,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公子,你我皆过客,存于天地间,匆匆数十载,何须苦相问?鱼娘只认得龙公子,其他一概不想知。” 朱由崧记住了此女子,但他必须走了,再不回宫,就太过于晚了。 两人依依惜别后,他走出了房门,高弘图已经回来,朝他略微点了下头。 随后君臣几人走出了满庭芳,依然穿过灯火通明的秦淮河,往皇城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