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的人沉默着,他们好像看了一出惊悚剧和闹剧,惊悚的是苗倩娘,闹的则是霍少爷。 明明驿站大门敞开着,霍少爷却仿佛被无形的门给挡住了,独自演绎着敲门撞门的举动,演得活灵活现,做出砸门动作的时候,居然能在虚空中突兀地折断自己的手指头。 而苗倩娘喷出的血液在喷入驿站的刹那,张清妍原先画下的符咒发出微光,一道金色的屏障凭空出现,那污秽的血液被屏障阻挡,冒出白烟来,霎时就和屏障一块儿消失了。 张清妍说:“行了,把他抬回来吧。” 众人还在惊恐地颤抖,听到张清妍发话,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却没有动弹。 “法术已经完了,苗倩娘都重新化作白骨了,没有危险了。”张清妍解释道。 过了半晌,还是没有动静。张清妍环视一圈,冷静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众人才一个激灵。 黄南抬脚就走。陈海瞧了眼可怜巴巴的潘四,又看了眼沉默的钱侍卫,只能跟上黄南。他俩把又恢复成魇住模样的霍少爷抬了进来。潘四心头焦急地在旁边扶着,如丧考妣。 三人进出的时候都万分小心,不去碰张清妍画好的咒文,而拦住霍少爷的大门果然只是霍少爷的臆想而已,又或者是法术的一部分,对三人没有一点妨碍,那道金色的屏障也未曾出现过。 “大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成好歹听说过张清妍的事迹,见她镇定下来,就安下了心,好奇问道。 “苗倩娘早就死了,被人做法,骸骨被拉了出来,附上血rou游魂,还当自己是个活人,”张清妍冲着霍少爷点点下巴,“替那人再魇住了霍少爷一回。” 张清妍这短短几句话,让大鲁脑中一阵电闪雷鸣。 他原本就觉得苗倩娘眼熟,现在张清妍说她早已经死了,大鲁就想了起来。 苗倩娘是驿站附近一个村庄的农家女,却因为长相美丽动人,在一堆村妇、村姑之中鹤立鸡群,放到城里也能称得上是小美人。苗倩娘的父母老实巴交,对女儿的好相貌只有骄傲,没有多想,苗倩娘就老老实实地当了十几年的村姑,像所有村姑一样,嫁给了同村的适龄男子。 谁曾想,苗倩娘的相公看苗倩娘美貌如花,居然起了邪乎心思,将苗倩娘卖给了隔壁村的土财主当小妾不说,还恶人先告状,骂苗倩娘不守妇道,卷着嫁妆和婆家的钱财,同人私奔了! 苗倩娘的婆家不知情,苗倩娘相公的几个兄弟见家产被偷,勃然大怒,一口咬住苗家不放,苗家只能卖地卖房赔偿,还被村里的人戳脊梁骨。苗倩娘的姐妹遭受连累,嫁了人的被休弃,未婚的则没有人提亲,平日里遇见村人还要被吐唾沫,一家子的姑娘忍受不住屈辱,一块儿投河自尽了。苗父苗母受不住这打击,没几天就郁郁而终。苗倩娘的两个兄弟则被赶出了村子,带着娇妻幼子到处流落。 这一走,就到了隔壁村,机缘巧合之下,听说了土财主家的苗姨娘。两兄弟踌躇着打探消息,发现那苗姨娘就是自家meimei。 这犹如晴天霹雳。 上门之后看到苗倩娘穿金戴银的模样,他们顿时怒火中烧,痛骂厮打苗倩娘。苗倩娘在这时知道了家中的处境,转头就悬梁自尽了。 苗倩娘死了,土财主就派人打听了事情的原委。他买下苗倩娘的时候,和苗倩娘的相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苗倩娘逆来顺受,从未有过反抗,也没提出过什么要求。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卖了媳妇不说,还偷了媳妇和自家的钱财,并且把事情全栽赃到了媳妇头上。 土财主将事情同苗家兄弟解释清楚,证明了自己和苗倩娘的清白,同意两人将苗倩娘的遗体抬回村子,并派了自家的庄头跟着,和苗倩娘的相公对质。 真相大白,众人哗然。 偷自家家产,夺亲家家产,污人清誉,间接逼死数人……这事情照理说是要送交官府查办,苗倩娘的相公不死也要脱层皮。 苗倩娘的公婆不忍心儿子受苦,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还是分了家,才说通了其他几个儿子罢休。老夫妻俩再赔了不少银钱给苗家。苗家兄弟拿回了家产,重新住回了村子里,也没提告官的事情。 大鲁给驿站众人介绍了一下苗倩娘其人其事,许府护卫、两位镖师、王府侍卫都一脸恍然大悟。 苗倩娘这事情可是利州的一大热议话题,最近才被王家闹鬼之事取而代之。几位利州人都听说过这事情,此时不禁望向了驿站外——苗倩娘只剩下一副骸骨了。他们又开始回忆苗倩娘的长相,煞有介事地点起头来。 只有黄南还在冥思苦想,“我前几年看到她的时候是这模样的?” “你走那趟镖的时候她还没出嫁,总会有些不同吧。”陈海拍了他一把,让他别再纠结了。 黄南甩甩头,把这事情抛到脑后。 回忆完毕,他们看向了张清妍,就等着张大仙发话,给众人指条明路。 谁知道张清妍只点了下头,“难怪那人能把苗倩娘拉起来。” “大仙,您这是什么意思呐?”李成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苗倩娘是个蠢的,她男人要卖她,她就乖乖被卖了,知道自家姐妹、父母被婆家逼死,居然连解释都不解释,就懦弱地吊死自己。要不是那位土财主表明了真相,她两个兄弟还得在外流落,让她相公占尽了便宜,当定了无辜受害者。她家背一辈子的骂名。但真相大白后她的两个兄弟也只是拿钱了结,苗家的几条人命就白白没了。她心有不甘,却不知道如何平复,即使成了冤鬼,也茫茫然无所措。”张清妍望了眼被暴雨洗刷的白骨。 “谭夫人还觉得王夫人可怜可叹,这才是真正的可怜虫。”张清妍收回了目光。 苗倩娘阳寿未尽,憋屈地自杀,死后就是孤魂野鬼,飘荡在尘世间,连自己的遗愿都不清楚,更不要提完成心愿去投胎了。她的下场,要么是靠时间这把杀猪刀砍去留恋不甘之意,自然而然地转去投胎,这对于魂魄而言是一种消耗,下辈子投胎,必然是气虚体弱之辈,阳寿短,人生挫折不断;要么就是扛不住杀猪刀的利刃,魂魄消散;第三种情况,是有外力介入。这种孤魂野鬼抵抗力小,很容易被人cao纵,之后是魂飞魄散,还是重入轮回,就看造化了。 苗倩娘便是第三种。 张清妍作为张家人,厌恶桃红那样不知轻重的修士,鄙夷的却是苗倩娘这样自甘堕落的魂魄。 世间魂魄不计其数,能进入人道者都是经过几辈子轮回,积累功德、道行的佼佼者,苗倩娘如今却是一朝浑噩,毁了过去所有的努力和坚持。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家踩着天道秩序的那条线翩迁起舞,从来不是庸碌或懦弱之辈。对于修士,合作为友,张家人可以和善亲切,翻脸为敌,张家人也可以冷酷无情;但对于陷入迷途的普通人,张家再如何厉害,都是无法、也不愿拯救的。 “苗家的事情又不能怪到苗倩娘头上,都是那个男人用心险恶,行事歹毒。”钱侍卫鄙夷地看了眼张清妍。 张清妍瞥了他一眼,“我没说那个男人是对的。那个男人所作所为是犯罪,而苗倩娘则是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