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了八年,当了八年的姐妹,林晓晓最初那种光彩照人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到最后,我都记不清她多久没笑过了。 我自己呢? 又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或许她是懒得再迎合我了吧,而我也没了笑的理由。 我这么想的时候,正死气沉沉地躺在床榻上,继而想到了桃红说的话。 桃红是我后来的大丫鬟,她到王府来自卖自身,小小的年纪,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是来报恩的,来保护我的。 我那时候非常诧异,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忍住笑容,点头告诉她,我就靠她保护了。 她严肃地点头。 我还是没忍住,大笑出声来。 那时候,我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我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崔颖,而是嫁做人妇的王夫人。 我知道,婆母并不喜欢我,确切来说,婆母除了相公,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 相公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想要光宗耀祖,恢复王家盛名,对我,只是面上的情谊。 但我不介意。 参加过谭夫人的赏花宴,我已知晓,父亲想要和读书人家搭上线。我从小到大只享受父母宠爱,没有半点儿能帮上忙的地方。如果我的婚事能帮上父亲,我心甘情愿。何况,我还有父母和兄长在,有林晓晓这个meimei,现在又多了桃红这个好玩的丫头。 我不难过,不委屈。 我是这么告诉我自己的。 出嫁的头一年,我依旧是快乐的崔颖,虽然不再无忧无虑,不再放肆大笑。 出嫁第二年,我就不再那么快乐。 即使家人瞒着我,我也知道家族生意碰到了麻烦,而且是因为我的嫁妆。我想把嫁妆还给家里面,却生平头一次被父亲喝斥,两位兄长也板起了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家里,去找了林晓晓。林晓晓虽然比我聪慧,但对于生意场上的事情同样半点儿不懂。想了许久,她让我去求谭夫人。 谭夫人不知为何常来王府,还曾同我道过谦,说那日赏花宴没有邀请过林夫人和林晓晓,是她们硬跟着林二夫人的娘家来的。我不懂她这么说的意思,但对于她提到林晓晓时的语气很是愤慨,想要替林晓晓说话,可一对上她的吊梢眼,我就不敢说了。后来,即使谭夫人时常来王府,每次都要把我叫去作陪,还时不时地到我院子里坐一会儿,我同她都没有熟稔起来。 为了父母兄长,那天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向谭夫人开口,却被婆母给打断。看着婆母凌厉的目光,我xiele气,事后被婆母教训了一顿,才恍然惊觉:清贵的帝师家族怎么会管我家的生意? 婆母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把嫁妆和王家家产合并,这样就不会给我家惹来非议了。婆母怕因此伤了相公的脸面,说此事要徐徐图之,且不能告诉任何人听。能甩掉这块烫手山芋,我求之不得,立刻就同意了。 出嫁第三年,娘家的生意就这样不好不坏地维持着,我则一直没有怀孕,婆母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加掩饰,满满的鄙夷厌恶。相公也有所不满,他在我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下人们说,相公与其在我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多用功念书。 我偷偷哭了。 桃红那会儿只是个小丫鬟,因为这件事情,打了婆母院子里的一个大丫鬟,差点儿被婆母打死扔出府。我当着下人们的面,给婆母跪地磕头,她才放了桃红,只打了十几下板子。就这样,桃红也在床上躺了半年。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咬牙切齿说要帮我讨回公道,要保护我。 可这事情有什么公道呢? 我的确是没有怀孕,婆母相公甚至可以以七出之条顺理成章地休了我。 谭夫人来看我,让我不用怕婆母,提及了我的嫁妆,我唯唯诺诺地应了,却不敢当真——三年前,我的嫁妆光是摆在那儿就给家里带来麻烦,那会儿我都自顾不暇了,怎么敢旧事重提?况且我早就将嫁妆交给婆母打理了。 出嫁第四年,某日,婆母把我叫了过去,阴冷地通知我,下个月初九抬林晓晓进府做妾。 我知道这一日终会到来的,听到婆母说要让林晓晓做妾,我又是难过,又是高兴。看着婆母阴鸷的眼神,我鼓足勇气说道:“这样的话,不如从其他良家挑选妾室。meimei……林姑娘她到底是官家小姐,给人做妾未免……” 婆母就笑着问我,林晓晓能嫁给谁当正妻? 我那时候已经知道了林晓晓的处境,再也说不下去了。 谭夫人听说了之后,登门找我,让我一定要拒绝,随便找个丫鬟做通房就行了。我依旧连连点头。谭夫人说了半天,最终气呼呼地一甩袖子就走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上门。 母亲也上门来看我,我们相坐无言,她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说委屈我了。我摇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扬起笑容来,同母亲说起林晓晓的好。母亲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我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赞同我,也不是真的高兴。我也是。 如此,到了下月初九,林晓晓就被抬进了王府。 我很高兴能有林晓晓和做伴,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自私可恶。 那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何为士农工商,何为妻妾。林晓晓本该嫁给读书人做正头娘子的,即使是因为林夫人的关系,出嫁困难,要做妾,也不该给王礼仁这么个还未出仕的没落世家子。 第二日敬茶,婆母让下人们喊林晓晓二夫人,我笑着答应下来,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叫她meimei。林晓晓垂下了头,头一回避开我的目光,但我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光,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林晓晓许是我的福星。她来了不久,我和她就一同怀孕了。我喜极而泣,林晓晓也是笑着流泪。但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和她双双难产,我的孩子活了下来,她却生下一个死胎。林晓晓很难过,我同样不好受。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从那一刻起变了。 父亲母亲和兄长都很开心,最近几年长出的皱纹舒展开来。 婆母虽然仍旧看不上我,但对贤哥儿疼到骨子里。相公平日里对我也多了几分笑意。 桃红那会儿成了我的大丫鬟,她抱着我的贤哥儿,劝我离林晓晓远一些。我不以为然。旁的人家妻妾斗法,但我和林晓晓不会。更何况桃红一直疑神疑鬼,总觉得旁人都要害我似的,连我的奶娘、前两个大丫鬟,还有现在的另一个大丫鬟柳绿,她都小心提防着。我觉得好笑的同时,并不放在心上。 不知何时起,奶娘和其他陪房、丫鬟都散得七七八八,我能有桃红这样忠心耿耿的丫鬟在旁伺候已是幸运,所以,我一直由着她的性子。 我觉得好日子要来了。就像出嫁前母亲说的,女人出嫁,只要有了孩子,就站住脚跟了。 唯一令我难过的就是林晓晓,她看贤哥儿和我的眼神总是透露出几分悲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