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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沈梦臣手记: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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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沈梦臣手记:学艺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收留郑炎并开始传授他知识以后,我也感到了一种久违的陪伴。你知道,对于一个独具多年的老人来说,身边能有一个可以说话谈心的人,该是一种多么欣慰的感觉。”石老的脸上浮现出了温馨的笑容。

“对我来说,对郑炎的教授工作可并不容易。虽然他从小已经能跟着和佳子夫人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可是,我很想把咱们的中国话教给他。对于他那时的年纪,同时掌握这样两种语言,绝非易事。可是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个刻苦用功的孩子,不仅对咱们相对生涩的汉字掌握的很快,似乎对如何运用也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就这样,白天我在樱井家继续做工,到了傍晚下工之后,就到佛堂里为郑炎教学。虽然白天我不在,可郑炎一个人呆在佛堂的时候也并不无聊,他不仅及时复习前一天的功课,甚至还尝试着先行自学。我想那个时候,比起同龄人来说,郑炎的功课进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呢。“

“所以,您当时就忍不住要传授他燕青拳的武艺了吧?”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呵呵,一点没错。”石老笑了笑。“随着功课的深入,我发现郑炎这孩子不仅对中国文化越来越有兴趣,而且对国粹也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甚至好几次都问我,我是不是也懂得国粹、能不能也教他一些。耐不住他的软磨硬蹭,我终于告诉了他,我确实懂得一种国粹——中国武术。

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郑炎非要我将武术也教给他。虽然我本想等他再长大一些才传授燕青拳,因为我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能承受得了习练武术的那种艰苦。但是看他如此有兴致,我还是决定将燕青拳提前传授与他。

你也是乾坤门的门人,当然知道习练燕青拳绝非易事。这套拳法,既有内家拳的炼精化气、又有外家拳的开张舒展,所以,必须要求习练者有足够强劲的体魄和精神。因此,要想方设法的让郑炎锻炼出一身强身健骨是首要任务,这似乎也是最难的任务。同时也要要求我变得更严格了,从教授到督促,我似乎要从一个和蔼的师长变成一个严厉的教头了。”

我认真的聆听着,不禁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刚刚开始练武的那些岁月,那段日子确实是艰苦异常。不仅是身为掌门的父亲变得更加严厉,甚至连从小就至亲至爱的jiejie,也对我的监督一丝不苟。

不禁再次感叹严师出高徒的古训,虽然我这样的身手自问算不上多么高超,但确实也是经历了千锤百炼的。那么,像郑炎大哥那般盖世的武艺,所经受的磨练想必也更加严苛吧。

“从最基本的掌上压、仰卧起坐、引体向上教起,我试着让郑炎原本瘦小的身体强壮起来。之所以说是试着,是因为当时的生活条件还很有限。因为连年的战争,当时的日本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和紧张。不仅是派往海外的军队,连国内的老百姓也是如此。经济上的拮据让我不能为郑炎提供很好的伙食,你也知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只练不补,于事无补。”

“是啊,我也听家父和jiejie说过这一点,可是就当时国内的情况来说,并不比日本好多少。我想,这对郑炎来说并不是多么大的问题吧。”我回应道。

“这么说也没错,而且从这一点来说,也能充分看出那孩子练武的决心。所以,即使不能填饱肚子,郑炎还是严格按照我所说的,日复一日的练习着。从最初,连几个掌上压做起来也很困难的状态,到逐渐驾轻就熟,进而增加练习的次数,似乎不用我提醒,那孩子自己就开始尝试增加难度了。

基本动作再也难不倒他了,我开始利用空余时间为他制作一些器械来加强练习。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为了给郑炎制作一架杠铃,我费了多大的劲去山上砍竹子、磨石头,当然,那孩子也很愿意帮忙,那时,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学习套路和招式了,自然也想赶快进步。

功课并没有因为他越来越醉心功夫而有所落后,相反,却成了他进步的动力,这一点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起初,我以为他对功夫的喜欢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随着身体的强壮,他的意志力也越发坚韧了。很快,连我为他量身打造的那些器械也已经无法满足他了,我知道,他可以学习真正的燕青拳法了。“

我喝下了茶盅里的茶水,开始思考石老所说的这种所谓的忽略。顺着石老的话往下联想,郑炎那个时候应该已是个青葱少年了,那种因年龄而必然会出现的叛逆降临到他的身上,不得不说却是件让人担忧的事。而接下来石老的叙述,也印证了我的这一想法。

“初步套路的学习,郑炎依然掌握的很快。他的基本功练得很扎实,马步一扎就是几个钟头,纹丝不动。”石老又斟上一杯,说道。“而且,每一个基本动作都练得有板有眼。无论是上肢的甩、拍、滚、掳,还是中三路的平衡和步型,他似乎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能拿捏得很到位了。当几套简单的组合技学习过后,我甚至对郑炎的掌握程度大吃一惊。

他竟然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将招式灵活运用了。像诸如蛟龙出水、野马奔槽等连续技,他的运用竟能自如变换,而且看起来,他的理解还远不止如此。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学习套路连招的时候不像基本动作那样有板有眼,你知道吗,我当时甚至摆出一副有些生气的样子问他,怎么能随意变换招式动作还颠倒次序。可是你知道他是如何回答的吗?那孩子满不在意的说了句:再华丽的动作招式,要是打不倒敌人也是徒劳的,还不如直截了当的来一下子呢。“

是啊,石老说的一点也没错,这确实符合郑炎的个性,他就是那么特立独行、卓尔不群,尤其以习武更能看出这一点。曾经数次看见他所施展出的燕青拳绝技,比起姐夫和韩武周叔叔的那种板正,他的功夫总给我一种很随意的感觉。

真是没想到,他那时就能有这样的觉悟了。也难怪连姐夫那样的高手谈起他来也自愧不如。

“可是,我却忘记了一件事情。也许是我当时太忙碌,又或者是我太着眼于郑炎的进步,而对他的成长有点忽略了。尽管我曾经一再告诉自己,绝不能忽视掉他心理的变化,特别他当时那个年纪。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也终于适时的提醒了我。

那是个阴沉的下午,天色闷的很厉害,像是憋了一场大雨。我带着郑炎又一次进到山里,不过这次我们不是来砍竹子的,而是要找些草药来治疗樱井老爷的气喘病。

下山时,我背着药篓走在后面,而郑炎则在前方开路。这一路,他似乎还在反复默念着我教过的燕青拳口诀,他就是那么醉心。然而,突然的停下让我意识到某些事情发生了。

那孩子当时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我也看了过去,接着就看到了令人极其愤怒的一幕。

在一片茂密的山毛榉林子边上,三个青年人正对一个穿着素色和服的女性实施抢劫。那女子还很年轻,并不愿屈服于那三个施暴者,就在推搡的过程中,三人其中的一个扯坏了女子和服的衣领,进而动了邪念。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郑炎竟然一个箭步先冲了上去。我刚要喊住他,他却已经一记大鹏展翅跃到了那三个暴徒的身边。两记直挂云帆的高踢放倒旁边两个,而最后剩下的那个企图对女子施暴的人,则要更倒霉了。“

我努力的想象着当时的情景,想象着郑炎会怎样收拾那三个无礼的恶人、会施展出哪些招数。尽管我对于他惩治恶人的那些手段也已经亲眼见识过多次了。可是在听到这样的桥段时,仍然忍不住一连串的猜想。

“迅猛的横劈肘加上一记直冲脑门的膝击,最后的那个暴徒也应声倒地。这场闹剧到这里本该结束了,那三个暴徒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惜,坏就坏在其中一个人多了嘴。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对郑炎言语刺激会引起怎样的后果,那后果着实让人害怕。

‘你.你个白毛怪物!关你什么事!‘其中一个当时是这么喊得,紧接着,我便看到郑炎那张苍白的脸逐渐涨的通红。当我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郑炎使出了如暴风雨般的连续膝击连连撞向了那家伙的脸。他两只手狠狠钳制着那家伙的脑袋,这一波猛过一波的膝击根本无从躲避。当我快步冲上去时,那家伙的脑袋已经被打得血rou模糊了。

他的这一举动让当时的我震惊异常,进而,我有些发怒了。郑炎腿上的动作还在持续,我只能以一记转身侧踢将他猛然踢开,我想,当时如果慢了哪怕几秒钟,那个可悲的家伙都极有可能命丧郑炎的铁膝下。

旁边的女子早已经吓傻了,本来对于及时出手相助的郑炎,她还庆幸万分,可是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却让她也陷入了恐慌。如果不是我用眼神示意她赶快走,她怕是早就不知所措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预料,可是听石老这样讲述出来,我心里也多少感到触动。郑炎大哥当时的这股冲动,显然是与后来我见到的他所不相符的。以我印象中他的那种沉稳和冷静,想必当时一定是受到了石老的严格纠正。

“再看那另外两个倒在郑炎拳脚下的家伙,当时全身像筛糠似的不住颤抖,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我瞪着眼,怒视着郑炎,告诉他这样出手太重、做的太过分了。可是当时那孩子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反而认为自己没有过错,继而大声顶撞了我。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顶撞。”

石老说完这句便拿起了茶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悲伤,虽然非常短暂,但也还是被我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瞬间。确实,那样的瞬间,这位老人的心灵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和打击,一目了然。

“当天晚上,我和郑炎相对无言。他一个人蹲坐在门口望着院子出神,而我也只是埋头在佛堂里打扫着。似乎自从在我这里学习以来,那孩子是第一次这么沉默。直到很晚的时候,他走到坐在蒲团上的我的面前,问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当时,他是这么问我的。我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他一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武?’

我看着那张苍白的、稚嫩的脸,完全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这个问题提出后他马上脱口而出的回答:‘当然是为了打坏人!难道有错吗?!’“

我看着石老,轻轻点了点头。是啊,那时的郑炎能那样去理解武术的意义,恐怕也是很自然的。毕竟处在那样的年纪,他也许还没有什么道德意识,更不要说去思考深奥的武学奥义了。

“于是我又问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下,他无语了。以他当时的思想,还只能停留在以行为来判断好与坏的层次上。我当然也明白,想让他懂得这些道理,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办得到的,他必须要经过很长时间的修行和积累才能有更深的领悟,当然,后来他做到了。”

“石老,我想,即使是在当时那个年纪,郑炎也一定对您的教导有所领悟了。不仅是那个时候的他,就连我现在,也都感到触动。”我说道。

老人笑着轻轻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确实他当时问郑炎的两个问题,足以使人引发深思了。好与坏,只是世俗模糊的定义,它们的概念尚且不能盖棺定论,更何况上升到人的身上呢?

好人是什么样的?坏人又是什么样的?他们又该做些什么呢?我不能回答。而把这个道理放到武学当中,则又要引申出更多的定义和更多的理论。想解开这其中的奥妙,则必须要思考天、地、人的关系、宇宙的关系、心灵的关系..

“虽然,当时的郑炎不见得能明白我说的话,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善,而更令我高兴的是,他后来跟我亲口说了那样一番话:

‘石老,我向您认错。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去惩罚那三个坏人,我当时只想救出那个女人,却不想反而吓到了她。虽然,您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我很清楚,学武的目的确实不应该是打倒坏人,而应该是.。。保护好人。’“说到这,石老的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那种温馨的眼神重现出现在他眼中。

“那以后,郑炎在修行上更加刻苦,不仅是燕青拳,对我教过的文化课程他也越来越有兴趣。有时他回家,甚至还会跟和佳子夫人也谈一谈他的看法。和佳子夫人也很高兴能看到他这样的成长,还曾经亲自登门向我道谢。我向她连连还礼,说不用谢我,那孩子能有这样难得的想法,应该归功于他自己的努力。总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郑炎的进步是稳步上升的,直到有一天,远在奈良求学的敬司突然寄来了一封信。

能收到久别的好友的来信,郑炎当然开心。信上除了他们兄妹俩的近况之外,敬司还写到了他在奈良求学的一系列经历,你也可以想象,那个年纪的少年们所感兴趣的话题,他们很自然的也涉及到了。“石老的眼神再次落到我这边。

如今的我虽然也是人到中年,可是顺着石老的讲述,我当然也在脑海中展开了联想。谁没年轻过啊,那个时候的想法和话题,自己当然也是曾经深深体会过的。可是,在石老的脸上,却又分明显出了严肃的表情。

“如果,敬司只是在信里单纯的记述他的所见所闻,当然没有问题。奈何,像他们那样的热血少年之间的话题,又怎会只停留在这样的层面?随着两人之间的通信越来越频繁,他们的探讨似乎也越发的深入了。有一天郑炎告诉我,敬司也已经开始学习武艺,他在信中说他通过舅舅的关系,拜师到了松涛馆流门下,开始跟随船越先生学习空手道。这个消息无疑让郑炎非常兴奋,他期待着某一天敬司能早点回到京都,两个好朋友能面对面坐下来,好好地探讨一下武术。

而更令郑炎的情绪发生变化的,是敬司在信里的另一个话题:他恋爱了,在奈良跟一个一起上学的女孩子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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