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宅上下充满了恶臭味。 鹿城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十指深埋在发间。 老管家知道鹿城的心里不好受,本想悄悄退出去让鹿城收拾一下心情,谁知正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鹿城沉闷的声音。 “父亲呢?” 老管家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微微躯身,恭敬地回答:“老爷受不了这味道,本想找个地方把夫人挪出去好好医治的,可是夫人近来病情加重了,这味道……散不去,老爷就搬去湖边别墅住了。” 老管家这些话里,透着多么庞大的信息量。 鹿城苦涩地笑了笑。 原来鹿博远竟然是这种态度,年轻时对何曼的那份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了,能入得了老爷子心的,也只有鹿野的母亲了。 假如不是他的出现,何曼又怎么会用怀孕的借口强行留住鹿博远? 可到头来这份强求又有什么用呢?老爷子搬走了,也就意味着他对何曼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 你又怎么能强求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毫不介意地生活在你的恶臭里? 睡了三天,鹿城的嘴边泛起了青色的胡渣,他站起身来,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一言不发地从老管家面前经过。 “少爷,你去哪儿?” 走廊的恶臭最明显,鹿城不说话,老管家本分地跟着他,知道看见他进了何曼的屋子,才停住了脚步。 那个地方老管家可去不了了,他年纪大了,何曼屋子里的味道特别刺鼻,闻了就要吐的。 老管家站在走廊上思量再三,愣是被那味道熏地捂住了口鼻,急急忙忙地朝着楼下跑去。 大门外边,聚集着好多佣人,大家吐过了,说什么也不愿意进这宅子了。 “顾叔,夫人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 老管家忠心,知道说出来了,对鹿家没好处,脸色一板,“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问的。” “再这么下去,我们可待不下去了,后院的花匠说,这味道,像死人味儿,可又比死人味儿重上好几倍……” 那小丫头这么一说,后头的而其他人就讨论开了。 “你们说,夫人不会是死在里面了吧,这几天连换药的护士都不再进去了,说是屋子里的味道太浓,正常人受不住!” “别瞎说!”老管家面带愠色地训斥了他们一番,抬眼朝着二楼的窗口看了看,想起鹿城进了何曼的屋子,那味道,他受得住么? 想着想着,又为他担心了起来。 老管家多虑了,上边儿,鹿城推开门的时候,起初的确是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可鹿城孝顺,别人受不住的气味,他受得住,别人承受不来想吐,他不想吐。 躺在床上的是他的母亲,带给他生命的人,你让他怎么恶心怎么吐? 他哑着嗓子,跪到了何曼的窗前,悲痛地喊了声:“妈……” 床上得何曼全身上下都被纱布包裹着,纱布好几天没换了,上头自然是一塌糊涂。 听到鹿城叫她,何曼的脑袋动了动,双唇透过纱布露了出来,看上去像是两片烂rou。 “小城……”何曼的身子剧烈地蠕动了一番,手脚都被包住,像是一条垂死的青虫。 事实上,她说话的声音,也不人不鬼的了。 何曼的恶果来得也是快,短短小半个月,就把她折磨成这样。一开始,只是皮肤上起了很多小疙瘩,很痒,她不以为意,再过几天,小疙瘩开始化脓,烂到rou里,最后是内脏,骨头。 她的声带现在也烂了,所以说话的声音就像是一台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中间还夹杂着沙哑的杂音。 鹿城毫不嫌弃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在的,您说。” 她的脑袋在枕头上扭动了几下,雪白的枕套上是一堆堆脱落的头发,很快,遮挡着她眼睛的纱布终于露出一条小缝来,她可以看看自己的儿子了。 多么美好的大男孩儿,多么帅气的大男孩儿,她的儿子就应该得到最好的一切。 可惜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再也不能为他争取什么了。 何曼越想越恨,浑浊的双眼里煽动着炙热的泪光。 她忽然很想见见鹿博远,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她生病的时候,一开始鹿博远每天都会来看望她,可是最近总也盼不到他来。 何曼的指骨蜷曲,用力地握住了鹿城手,尖锐发黑得指甲几乎抠进鹿城的rou里。 “博远呢,我想见见博远,让他来,让他来……”何曼呜咽着,如泣如诉。 鹿城的喉头哽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也恍然失去了神采,眼角红地能滴出血来。 “父亲……父亲受不了屋子里的味道,搬出去了。”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告诉何曼,她是垂死之人,不该被蒙在鼓里,他宁愿自己的母亲在死前能够看清一切,真正超脱。 鹿博远没有绑住她,从以前到现在,何曼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他甚至不知道她通晓这些恶毒的法术。 他只是纯粹地不喜欢她了,因为鹿城,才迫不得已,把她娶进家中。 何曼不相信鹿城的话,她的指甲抓破了鹿城的手,双眼还是不甘心地盯着大门的方向,越盯越恶毒…… “到现在,你还在期待什么?”鹿城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牺牲了一切,你早该看开了,不是你的东西终究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你以为你雇人去杀死鹿野,鹿氏就会是我的了么,我不想要……因为这也不属于我!” 鹿野的话,是最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扎进了何曼的心窝里。 “我强求什么?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却这样对我!”何曼愤怒了,整个身躯都在抖动着。 她帮鹿家改命,痛食恶果,全身腐烂,而在这样的时刻,鹿博远却弃她而去了,原因竟然是人受不了她腐烂的味道。 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遭到反噬,为的就是帮自己的儿子争取到一切,给他最好的生活。她帮他铺路,她不惜双手沾上鲜血,亲手把一切捧给他,可是自己的儿子还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