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冬日的最后一点冰雪在枝头化为了点滴的晶莹,天空洒下柔和的阳光,春意开始渐渐复苏,深埋在地底冰雪下一季的种子破开了土层,新长出的绿芽缓缓舒展着优雅的身姿,好一派悠闲自在。 只是,春日的阳光,春日的气息能够驱散寒冬,却驱不散心底的阴霾。 一身明黄色帝王服饰的人负手站立在窗前,望着窗外枝头之上的绿意,面上现出了一丝丝恍惚。 恍惚间,记得很多年前,初初醒来,站在窗边,听到的那一声声喧哗。 恍惚间,记得许多年前,那个撞入他身前的瘦小人影。 恍惚间,忆起更久更久的年月之前,那个人,跪在冰雪之间,膝下融化了的两摊雪痕。 “让开,本宫要见陛下!” “本宫是中宫之主,难道连见自己夫君一面的资格都没有吗!” “狗奴才,让开!” “皇后娘娘,您饶了奴才吧,陛下说了,没有他的允许,一个人都不准放进去的!” “大胆,皇后娘娘是随便一个人吗?我们娘娘是陛下的妻子,是中宫嫡后,只是来见陛下一面,给陛下送些吃食而矣,陛下若是见到娘娘,也定然会欣喜的很,哪里容得下你在这里假传圣旨!” 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将男人从久远的记忆中拉回,眼中的怅然化为了冰雪的色彩,曾经温润的颜色,早已经因为日日月月年年的寂寞,而染上了霜色,曾经温柔的眼眸,早已经因为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帝后大婚时满目的红色所冻结。 “来人!” 秦落笙一声唤。 “陛下” 一个一袭紫色葵花衫子的内侍迅速的出现在了门口的位置,躬身行礼。 “皇后宁氏德行不修,不知礼仪,有违君意,扰朕政务,令其回转凤仪宫,闭宫三月,潜心思过!” 这样的一段话,秦落笙几乎是不含有丝毫情绪的出口,仿佛他处置的不是自己唯一的皇后,不是被天下女子艳羡的椒房独宠三年的皇后宁氏,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妃嫔,乃至于一个普通的,连记忆都不曾有过的路人! 只是,这样的一段出自帝王之口的评语,只要真的诉之于外,于皇后名声地位上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那个内侍额头上冒出了一滴冷汗,却不敢多言一句,不敢多停留一会儿,应诺一声,便躬身向着外面退去。 “陛下口谕,皇后德行不修,不知礼仪,有违君意,扰朕政务,令其回转凤仪宫,闭宫三月,潜心思过!” 一字不改,一句不落,内侍尖利的嗓音比这还带着一些冬日寒意的春风还要冷涩。 皇后的身子晃了晃。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娘娘” 皇后宁氏身边的宫女们面上纷纷现出了惶急之色,方才在外面面对守门的宫人有多么的嚣张,此刻,面对着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便有多么的惊惧害怕。 谁都知道,新帝三年前继位,因为原配太子妃周素宛急病而亡故,太上皇亲自下旨赐婚,新帝与左卫督察御史府中嫡女结合卺之好,宁氏成为了天下女子艳羡之人,谁不艳羡呢,曾经有多么羡慕一人独得庆王六载宠爱的周素宛,现在便有多么的羡慕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宁氏,甚至是更加羡慕,毕竟,宁氏嫁给的可已经是帝王,不需要像是周素宛一般,守着秦落笙六年,却是一朝急病而去,再是情深意笃,也终究是将自己将要到手的皇后之位,三千独宠,尽数落到了宁氏的手中。 曾经的宁氏也是如此认为的,她甚至多少次惶惶不安,想着,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帝王,一个丈夫,大婚之前,多少次,她偷偷的在心中描摹太子的样貌,描摹着那样一个深情的才华横溢的,将要权势滔天的男人,是否,也会为自己驻足。 新帝登基,帝后大婚,那一日,十里红妆,百里人潮,那一日,她心中,有惶恐,有不安,有期待,有喜悦,也有,一丝丝的窃喜。 谁也没有想到,景元帝会提前退位,景元帝不是第一个在世时便退位的皇帝,却是第一个,在世时,清醒着,主动的,退位的皇帝。 谁也没有想到,秦落笙,那么快,便真的登基为帝,真的,登上了这天下至尊的宝座,宁氏的父亲告诉她,要谨言慎行,她的母亲拉着她的手,说着,我的儿,你一定要抓住新帝的心,新帝也许心中还念着元妃,可是,你要记得,死人永远争不过活人,你有这个做皇后的命,你有这个成为国母的命,那么,你就要抓紧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尽快的生下嫡子,你要坐稳中宫的位子。 她的姐妹们,望着她,眼中是嫉妒与艳羡,艳羡宁氏凭空得来的世间最好的姻缘。 是呀,这是世间最好的姻缘,父亲这么想,母亲这么想,姐妹们这么想,天下人这么想,宁氏也这么想。 大婚之夜,他挑起了她头上的红纱,宁氏抬眸,望见的是一张俊秀温雅至极的容颜,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一瞬间,心,砰然而动。 只是,一切一切的企盼向往,一切一切的羞涩,从那一夜之后,便变了味道。 “请陛下娘娘合卺” 合卺酒咽下,他拉着她,入了帐子。 也许,她那时候,也隐隐的察觉了不对吧,即便帝后共寝的时候,是需要有人在旁伺候的,可是,哪里有不能够拉下帐子,旁边站了好几个人,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的,哪里有半天对她提不起反应,好久才因为喝了些下了料的酒才起了反应的丈夫?哪里有,明明在她身上律动,眼中却荒芜一片的男人的! 他的眼中,自始至终没有她的影子。 天未曾明亮,秦落笙便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那一刻,恍惚觉得,本来应该荣耀万分,应该喜爱万分的凤仪宫,是那么的冷,那是先皇后没了之后,重新修建的新宫殿,宁氏却觉得,很冷,很冷,那不是皇后的宫殿,那就是一座冷宫! 一座名为凤仪宫,关着皇后的冷宫。 那一夜之后,秦落笙再也没有碰过她,他入了她的殿宇,对她只是客气,疏离淡漠,宁氏想着,也许,自己的丈夫,这个刚刚成为皇帝的男人,只是念着前面的妻子,念着那个独宠了六年的周氏? 她想着,没事的,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再多的记忆,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日,她可以成为秦落笙心中的唯一的。 曾经的景元帝,自己退位的太上皇召见过她,宁氏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那位帝王所说的话,要好好的,待笙儿,要早日,为笙儿孕育子嗣。 这样的两个交代,几乎就像是普通人家的父母一般,除了她,景元帝再也没有赐婚任何一个女子入宫为妃嫔。 一年后,太上皇于承安殿溘然长逝,伺候在太上皇身边的宫人们,大多数人都守在了承安殿,年纪大的想要离开宫廷的,也放归了,只有景元帝最贴身的福公公自己选择了殉葬,在太上皇闭眼的一日后,将太上皇留下的旨意尽数传达后,也饮了毒酒。 福公公留下的旨意,其中有一道,是给宁氏的,只是,保管的人,不是宁氏自己,而是福公公留下的心腹。 “记住,若是陛下流露出废后的意思,而那个时候,宫中还未曾有子嗣降生,你才可以打开这道旨意,切记!” 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是,当被宫人们扶着回了凤仪宫,当听到宫门闭合的声音,当她想到了那一日之后,秦落笙再也未曾碰过自己一下,想到了景元帝太上皇死后,秦落笙连踏足都不曾主动踏足凤仪宫的极致的冷漠与无情,宁氏,还是想了起来。 “娘娘,陛下也许只是心情不好,才会罚您禁足,您别伤心,陛下心中定然是有娘娘的,您看,这么多年,后宫中除了您,陛下还和哪个亲近过?大臣们那么让陛下选妃,陛下不也都是为了娘娘您驳回了吗?” 是呀,都驳回了,驳回的让她成为了所有人艳羡嫉妒的对象,驳回的让民间朝野真的以为她这个皇后有多么多么的受宠。 这么多年,后宫不曾进入一个妃嫔,不曾宠幸一个宫女侍从,这么多年,秦落笙洁身自好的让人几乎觉得他没有欲望,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心中的人,不是她这个小小的宁家女子,只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别人棋盘上博弈的一颗棋子,只是不得不被接手的一个可憎之人! 宁氏是聋子吗?不是,那么宁氏是瞎子吗?也不是,秦落笙连第一夜都懒得给她做出一个夫妻恩爱,一见倾心的戏码,三年来,她做尽了一切能够想到的,他始终不曾有过丝毫松动,宁氏,怎么可能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不去找? 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可笑,还要残忍,一个男人,一个突然消失的男人,原来,所谓的元妃,一直让她嫉妒的原配,也只是个幌子,原来,谁也不比谁有福分,原来,大家都是傻子。 “本宫,要看那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