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治乾死的时候只是二皇子,再不是太子,景元帝也没有再追封他什么爵位,他的葬礼,虽然因着周素心拿出的血书,因为景元帝下令周素心殉葬而被不少人记住,却终究是有些冷清,冷清的几乎不像是一个帝王的儿子应该有的葬礼。 景元帝没有出现,朝中的大臣应景地过来走了一遭儿,不少人过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拜祭秦治乾,只是为了和秦落笙说上两句话。 秦落笙随口应了两句别人的寒暄,没有多和那些人说什么,便入了灵堂,都是有眼色的人,不论秦落笙这个时候是真心假意的难过,所有人都自觉沉默地往外走,不留在他面前碍着他的眼睛。 灵堂里只有秦落笙,还有一直跪在一边的秦希承了,周素心出现了,他自然也跟着出现了,他静静地跪在那里,望着秦落笙一步步行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迷茫呀,是呀,怎么能够不迷茫? 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曾经贵为太子,顺利登基的父亲,被废黜了储君位,黯然禁锢北郊,曾经贵为太后,一直隐藏在幕后十几年,心机深沉的母亲,这一世,被下令殉葬,一直以为就算不是夫妻相知,也算是携手与共的父母,一个,害死了另外一个,曾经最为疼爱他的,一直保护着他的皇叔,成了今世他这所有一切经历的催化剂,成为了他登上那个位子的拦路虎。 他再不是什么幼帝,而是一个死的不名誉的皇子的嫡子罢了,甚至,他的生身母亲,犯下了但凡是有心人,都能够查到的大错。 作为唯一一个将要被帝王抚养的孙辈,秦希承所看到的前路,不是什么光明一片,而是黯淡无光,母亲,你做的,太错! 秦希承的神色惨淡无比,秦落笙视而不见,他默默地燃起一注清香,然后,神色肃穆,恭恭敬敬的,以着拜见兄长的礼数,将一套礼节,全数做了下来。 “皇兄,不论如何,多谢你那么多年的爱护。” 即便那爱护中,掺杂了许多的心机,即便那爱护,是为了将他捧杀,即使那爱护,蕴含着杀机,终究,他年少时,心中唯一的兄长,也只有秦治乾了。 清香袅袅,站在那里,秦落笙沉默了很久:“父皇已经下旨,会让周素心殉葬,皇兄,你是否会怪父皇?” 秦希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rou中,对那个母亲有再多的怨,再多的恨,可是,当周素心真的得到她应该得到的惩罚时,秦希承,一点都不开心,那是,他的母亲。 “皇叔” 他的唇怯懦着,那一瞬间人,忍不住,想要和秦落笙说,求他放过自己的母亲,只是,这一声,终究湮灭在了秦落笙一句决绝的话语之下。 “不管你怪不怪她,想不想她去殉葬,周素心,做的太绝,她死有余辜。” 秦落笙淡淡地一句接着道,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前世今生秦治乾如出一撤的早逝,想到让人调查的周素心的疑点,本来只是怀疑,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之后,几日之间,做的再隐秘,那些证据也还是没有全部销毁,周素心,周素心,这一世,她对秦治乾下了毒手,上一世,秦治乾的英年早逝,八成,也是周素心下的手了,毕竟,今生和秦治乾斗了那么多年,他的二皇兄,可是一直没有任何隐疾,身子健康的很。 兄弟相残,父子相疑,夫妻相忌,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权利罢了。 “愿你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最后的最后,也只余下这么一句罢了。 “皇叔,那你后悔生在帝王家了吗?” 孩童有些低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声皇叔,秦希承喊的很轻,却又似乎很重。 秦落笙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秦希承在旁边听到,男孩儿的头颅低垂,眼眸望着地面,数着那一格格的纹理,嘴角紧紧地抿着。 “......不悔” 秦落笙沉默了一瞬:“既然已经生在帝王家,既然已经无法后退,那么,不进则退,我不会后悔!” 也不容许他再后悔。 “呵呵,不悔吗?” 秦希承笑着,笑的惨淡无比,笑的不像是一个孩子了:“可是我后悔了,皇叔,我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在你对我好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我后悔自己被所谓的亲情蒙住了眼睛,没有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我后悔,我没有及时抓住你,让你,成为我的! 秦希承的脑袋已经完全抬起,他眼中的悔恨痛苦,快要化为海浪,将他自己淹没。 秦落笙望着,望着这个前世自己为之付出了八年时光,八年心血,付出了生命的孩子,伸手,轻轻地抚摸对方的脑袋,像是前世那每一日相处时候一般。 秦希承的眼中闪过了强烈的希望,他想要伸手攥住那只手,却又害怕被拒绝,他的眼中,满是挣扎。 “承儿” 秦落笙叫着他的名字,像是前世最亲近的时候一般,叫着秦希承承儿。 “每一个人,都要为他所做出的选择负责,上一世,你选择了权利,而这一世,我只是做出了和你同样的选择罢了,后悔,从来就不应该存在于我们的人生中。” 即便真的悔了,也只能够合着血,将那份悔自己咽下去,秦落笙将自己的悔咽了下去,他发誓,再也不会成为那样一个被所有人抛弃,欺骗的人,他发誓,今生,再也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付出自己的哪怕一丝半点儿感情与怜悯。 “皇叔,我可以,我可以不要那个位子,我可以做一个让你骄傲的侄儿,我可以对你很好很好,皇叔” 我就不可以吗? 这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最终,顿在了秦落笙冷然淡漠的目光中。 “太晚了” 秦希承的这些承诺,有人,已经做到了,做到了最好,做到了最让他无法放手,秦落笙放下了放在秦希承发间的手,丢下这句话,没有再和秦希承说一句话的兴趣,转身,想要离去。 袖子一紧,垂首,秦希承的指尖攥着秦落笙素色的袍袖,那指尖,比袍袖还要苍白没有血色:“皇叔,为什么,我会比那个人更好,皇叔,我只是做错了一次,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不和你争,如果你不放心我的话,我可以让你坐上那个位子,我可以” “秦希承,这个世界,失去了,便是失去了,人心,从来不是可以用任何外在的东西去换取的。” 秦落笙直呼秦希承的名字,然后,伸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了男孩儿的手。 秦希承不愿意放手,指尖很痛很痛,除了前世死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痛,从指尖,痛到了心底。 “我也有真心的,我也会真心换真心的,皇叔,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的,我会证明我对你的真心,我会证明” 皇叔,我也爱你呀! “你的真心,我不想要。” 再也没有哪一句话,比这样的一句话,更加伤人,不是要不起,不是要不到,只是,不想要,只是,秦落笙对秦希承的真心,不屑一顾,弃之如蔽缕。 秦希承觉得身上很冷,自心底发出的冷,冷彻了骨髓:“皇叔,其实,你才是,最狠心的人” 他望着那个风姿优雅的男人一步步稳稳地迈出了这灵堂,望着那个搁在心底念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恨了这么久的男人,一步不曾回头的,走出了他的生命,秦落笙的手,搭在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手上,那个绿眸男人,那个前世之时,秦落笙最为厌恶的宦宠。 “真是,可笑!” 一滴泪水滴落在地板上,牙齿狠狠地噬咬着自己的唇,齿间,是满满的血腥味道。 —— 秦治乾的灵柩选择在皇陵以北的太安陵下葬,扶灵的队伍很长,大多都是宫中派出的人,北郊那一场大火不管是不是秦治乾所为,跟到承明殿的宫人们,终究是大多葬身了火海,一个堂堂的皇子,连扶灵的队伍,都聚不起来,还是景元帝派宫中的人手cao持补充的。 景元帝没有亲至,这一日,望着扶灵的队伍出了城门,远远地,向着太安陵那边过去,眼中,还是染上了伤感。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终究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错在当年不该为了自己一时的私心,任由皇后换子,嫡长嫡长,这样的两个字,是可以将一切人心摧毁的。 “陛下,该用药了” 福公公从小太监手上端来一盅药,亲自试药,过了一会儿,确定没有问题,才端到景元帝的面前。 “朕已经这个岁数了,哪里还怕什么,不吃了,没有心情。” 景元帝挥手,心情是真的很闷。 福公公小声地劝说道:“陛下,为了殿下,您也该保重龙体。” “血鹰传来消息,瑞王那边,动了,说是瑞王与一位身材有异于大庆人的神秘人见过了面,具体谈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