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摇摇头，萨克珥又问：“难道殿下不想与铁勒联姻？”
“联姻势在必行，先王的约定，我成为女王的威信，都关乎于此。我不能失信于铁勒，更不能失信于龟兹的子民。”
碎叶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龟兹子民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突厥的公主，而是一个能守住龟兹和平安稳的新女王，所以联姻结盟也是我必须履行的责任。可是如果你问我想不想嫁给克铎王子，我答不出。”她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想到亲近的大哥颉利可汗的婚姻，大概身为王室贵族，于这种事上总有几分无奈吧。
萨克珥默然无语，半响才道：“对不起。”
“怎么？”
萨克珥抬起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让公主在这件事上为难。”
这时，塞莫娜在门外传话道：“公主，克铎王子一行要回驿馆了，是否要送行？”
碎叶想了想，答道：“请老丞相代为相送吧。”
“是。”塞莫娜退下了，碎叶对萨克珥道：“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今晚的事不必太过在意，我也不会让克铎王子怪罪你的。作为龟兹国的女王，我的责任就是守护好这片国土的每一个臣民。”她对他笑了笑，然后挥了挥手。萨克珥行礼退下了。
碎叶连日操劳国事，确实觉得困倦了，她靠在软榻上打算小憩一会儿。稍后可能还要召见丞相商议如何回复克铎王子的请求。
她一下子就睡了过去，却不知道萨克珥去而复返。他看了看公主平和的睡颜，见她浅褐色的长发散落，身体蜷在一起，睡姿似乎带着些孩童般的不安。他想了想，解下了自己的长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四
“公主，婚后我希望我们能够在铁勒常住。”克铎王子说道。
第二日的朝议后，碎叶邀请克铎到王宫附近的园林中散步。碎叶正打算提及昨夜的事，不想克铎王子先开了口。
“这……”碎叶还未想过这一点。
“因为我那位混账大哥多半不会继承王位，那么铁勒的王位很可能就由我来继承。待我继位后，我们夫妻还是住在铁勒的王城比较好。公主本是在突厥长大，铁勒的风俗气候跟突厥很接近，您一定会习惯的。”
碎叶迟疑道：“我觉得自己身为国主，不应该离开龟兹太久。”
克铎笑道：“放心，每年肯定都会回来小住的。如今龟兹北有突厥，西有铁勒，盟友强大，国内又平稳富足，并没有什么可操心的。那些琐事可以交给两位丞相和长老院处理，你这位女王便高枕无忧了。再者，届时你这位龟兹的国主，又是铁勒的王妃、还是突厥王室的公主，地位之尊崇，整个西域无人能及。你的治下，又有谁敢打别的主意呢？”
碎叶摇摇头，道：“即使这样，我也不想离开龟兹太久。”
克铎皱起眉，忽然发问道：“可是那位侍卫长说了什么，让公主您讨厌我了？”
碎叶一愣，“萨克珥吗？我只知道他与二殿下您是旧相识。殿下不要多疑，萨克珥侍卫长他很是谨慎，不是那等多言多语之人。两位的过节若不是太深，就且揭过去吧。”
“哼，他那个人，看起来不紧不慢沉默寡言的，其实最是讨厌。”克铎叹了口气，道：“我一早也是被他骗了。”
“哦？是怎么一回事？”碎叶也好奇起来，萨克珥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铁勒的王城每隔四年就会举行一次比武大会，驾御战车夺取王旗的人将会被铁勒王赐予第一勇士的称号。那一年我和他都参加了比赛，我的战车本来一路领先，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被他抢走了王旗，气死我了！”
碎叶失笑道：“听老丞相说，萨克珥的武艺很好呢。半年前还救过老丞相一命，丞相这才推举他来当宫廷侍卫长的。”
“什么武艺，他那是使诈！”克铎愤愤不平地说道，“我辛辛苦苦打倒了竞争者，累得筋疲力尽时他突然冒了出来抢走了王旗，你说这不是使诈是什么？”
碎叶听到克铎王子这番话，反而觉得萨克珥智勇双全。不过这位克铎王子虽然有些孩子气，却很直率可亲。
两人有说有笑地在林中漫步，在王宫门前互相道别。
“这么说来，公主就算结了婚，也不愿意离开龟兹？”白瑟王爷皱着眉，听着下属的禀告。
“听铁勒使团的人说是这样。”
“哼，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看着突厥王室的面子上让她暂且得了女王的名分，只要嫁去了铁勒，国中无主便是我这个摄政王的天下，偏偏她还不肯走！”白瑟王愤愤然自语，下属战战兢兢地问道：“王爷打算，接下来怎么行动？”
“逼走她！如此一来女王她也别当了，乖乖地跟铁勒的王子离开，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白瑟王露出冷酷的笑容。
五
登基大典就在明日，碎叶有些辗转反侧。明日她就将接受长老院的洗礼正式成为龟兹的国主，而铁勒使团也将返回，与克铎王子的婚事就定在两个月后，由铁勒下国书和聘礼。
碎叶觉得多少有些不真实感，礼服也试穿过了，王冠也定做好了，一切看起来万无一失，可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安。她起身打开房门，本想去花园中走一走，却意外地发现侍卫长一身戎装地站在她的面前。两人面面相觑，忽然异口同声地道：
“你……”
“你……”
碎叶忽然脸上一红，小声道：“还没睡啊，今夜轮到萨克珥值夜？”
萨克珥笑着点点头，道：“算是吧。”
“那陪我走走吧，我睡不着。”
“好。”萨克珥意外地爽快答应。此时的他似乎与白天那位谨慎冷静的侍卫长有些不同，多了些夜色的温和。
“公主在担心什么吗？”他忽然发问道。
“我也说不清。明明事情都定下了，我却在怀疑自己能否当好一个女王，一个妻子。”
萨克珥低下头，轻声说道：“公主，请相信自己。”
碎叶眨了眨眼，看着他。
“公主您很勇敢，也是正直坦率的人，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女王。”
碎叶脸上一红，谦虚道：“才没有，我其实很胆小又没用。在突厥王都时我见过很多优秀的女子，很羡慕她们可以那么美丽耀眼。”她掰着手指头数道：“我的朋友赛燕文武双全、还有颉利大哥的落雁王妃足智多谋，大哥曾说他这位王妃顶得过千军万马……”
萨克珥按住了她的肩，沉稳说道：“公主也是这般光彩夺目的。”
碎叶觉得自己的脸简直要烧了起来。
萨克珥甩开自己的长披风，忽然单膝跪在碎叶的面前，牵起她的一只手，沉声道：“明日的登基典礼，恕我不能到场观礼，不能看到您的无双容姿，真是遗憾。不过，相信不久，我们还会再见的。”
碎叶一惊，觉得他似乎是在道别。她连忙握住他的手，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难道是怕她与克铎结婚之后会处境难堪？如果那样的话，她宁可不结这个婚，反正……反正她也不是很想嫁到铁勒去！
萨克珥微微一笑，道：“我去纠正一些事。您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您这么勇敢，敢于接受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有的人选择了逃避，却仍旧逃不过命运的指引。或许我应该向您道歉，希望再次相见时您会原谅曾经胆怯懦弱的我。”他轻轻地吻了一下那双柔软的手，然后转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当中。
碎叶以为这只是梦一场。她忠实的侍卫长怎么会离开她呢，可是直到第二天在长老院的台阶前，她看到卫队的首领是个陌生的面孔时，她才醒悟过来。萨克珥真的走了。
“有要事禀报！”登基典礼刚刚开始不久，长老们还在念诵经文时，忽然一队卫兵闯了进来。
老丞相气得胡子直抖，“到底什么事，竟敢在这个关口……”
“白瑟王率亲部造反，已经控制了王城卫队，要攻进长老院来！”
“什么！”不光老丞相呆住了，碎叶也被这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克铎王子忽然站起身来，大声道：“铁勒的勇士们，保护公主殿下也就是保护未来的王妃陛下！”他拉住碎叶的手，道：“先离开这里，跟着铁勒使团，白瑟王不敢发难的！”
碎叶一把甩开他的手，喝道：“典礼继续！”
长老们诵经的声音重新响起。碎叶站在礼堂的正中央，高声道：“今天，我就算死也要以龟兹女王的身份死去！”她接过长老递过来的王冠，说道：“这顶王冠的沉重不只是因为上面镶满了宝石，代表着整个龟兹的财富和权势，更是代表着每个子民的期许和希望。这样沉重的王冠，我要看看白瑟王能否承受得起！”
克铎看着她浅色的眼眸在宝石的照耀下似乎有种别样光彩，一时间有些失神。
“报！禀报女王陛下，白瑟王刚刚中箭倒下，宫廷卫队在萨克珥侍卫长的带领下正在围剿叛军！”
“哦哦！”“这可真是太好了！”观礼地贵族们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勇士萨克珥万岁！女王陛下万岁！”
排山倒海地欢呼声中，碎叶也松了口气。她听到身旁的克铎王子在嘟囔着什么“又跟我抢风头，这个混账王兄……”
六
典礼结束的同时，对白瑟王叛乱的审判也开始了。白瑟王自己中箭身亡，其余亲眷部下按照罪行一一处罚。碎叶主张宽大处理，以示新女王的仁慈。而被誉为奇迹勇士的萨克珥则没有再出现，他在平乱结束后就消失了身影。
面对克铎的求婚，碎叶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如今已经登基，婚事议程也必须摆上台面了。不过克铎王子的态度却又**了起来，他表示要回国跟铁勒王禀报之后，再定具体婚期。
临行前，克铎握住碎叶的手，笑道：“我错将女王陛下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来对待，错将使命和责任看成了命运的理所当然，看到了您的容光，我终于领悟到了自己的疏忽。希望我们成为一家人之后，能够相敬相爱，维持宝贵的和平。”他吻了下碎叶的手，转身离开。
碎叶心有所悟。
两个月后，铁勒第二次派使团商议婚礼事宜，领队却似乎不是克铎王子。据说，大王子的病情痊愈后主动请缨，两兄弟还为此打了一架。但传闻那位大王子有铁勒第一勇士之称，克铎殿下不是对手，还挂了点彩，需要静养。
这一日铁勒使团入宫觐见，只见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黑发黑瞳，小麦肤色的英俊男子走上前来，单膝跪在王座前，牵起碎叶女王的手，说道：“铁勒大王子葛萨·克珥见过女王陛下。陛下，我已经放弃了铁勒的王位，希望能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您需要保护龟兹的千万子民，而我，只为了守护您一人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