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德云想,这样就可以继承父亲的衣钵,以后也当个出色的大夫。
一旁的阿婆听到她的话笑了,“阿云以后找个好夫婿不就得了。”
德云皱皱眉头,心想,可是那多没意思。她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想着晚饭后再去偷拿一本父亲的医书来看好了。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这么晚了还上门,可能是急诊吧。不过父亲临行前打过招呼的,这几日不在家,医馆暂时休业。德云道:“阿婆,若是急诊,让他们去找别家的大夫吧。”
“好嘞。”阿婆迈着小碎步,颤巍巍地去前院开门。父亲不在家时,隔壁的阿婆就过来照看她的起居。
隔了一会儿,阿婆面有难色地回来,说道:“阿云啊,你要不也去瞧瞧,来了几个官差说是要找沈大夫。”
官差?难道是跟杭州知府有关,知府又病了么。德云收起医书,披上一件外衣,匆匆走向前院。
带队的卓鹏一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不禁有些头疼。最近总是跟半大的孩子反冲,之前李侗那徒弟呛得人说不上话来,这小姑娘看起来乖巧一些,大概会好说话一点。
“我是杭州城的都尉,因之前沈大夫给我们知府看过病,有些事想请教。小姑娘,能告诉我们沈大夫去哪儿了么。”
德云答道:“父亲外出巡诊,已经走了三天,大概还要一两天才能回来。这位官爷想要问些什么。”
卓鹏拿出两张方子,问:“这可是沈大夫的笔迹?”
德云接过方子,看了看,答道:“是父亲的笔迹。药也是在我们药房里抓的,上面有医馆的印章。有什么不妥么?”
卓鹏指着一处字迹,道:“这里可是用了丹毒?”
德云点点头,说:“不错。不过这没什么稀奇的,对症下药以毒攻毒而已。可以用丹毒的方子不少呢,什么痰症哮喘,梅毒血疮等等。啊,知府大人害的疟疾也是。这位大人不放心可以随便去别的医馆问问看,父亲的这个方子到底有没有开错。”德云胸有成竹地说道。
现在的孩子啊。卓鹏看着眼前这个头头是道的小姑娘,心想,家里的大人都怎么教的?个个口若悬河,盛气凌人。不过跟医道相关的事他也不太懂,临行前也问过杭州城里的医生,也都说方子没错,是这个医理。
这样看这个沈医生用过丹毒只是凑巧吧,跟案子本身可能没多大干系。虽然这样想,但卓鹏觉得这条线索也应该去查查看。明天京城派来的督查此案的蒋大人就要到了,他回报起来总要事无巨细才好。
“好吧,既然沈大夫不在,那么改日再来拜访。”卓鹏挥挥手,打算收队回去了。虽然到底还是没查到有用的线索,他也尽力了。这案子能不能破,就看明天来的那位蒋节大人了。
卓鹏带着几个手下走到街角,正在商量今晚不知能不能赶回城里,不如就在这边找个客栈休息一下算了。卓鹏也知道这几日连续奔波,大家伙都累坏了,明天又要接钦差,好好休息一夜比较好。正要去打听下附近哪里可以投宿,就见对面街口三四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过,神色很是惊恐慌张。
“难不成有人劫道?”手下问了句。
卓鹏暗想不会啊,虽然已经是晚上了,毕竟还是县城里,这胆子也太大了点。
“先跟上去。”
卓鹏带人悄悄跟上,只见那几个年轻人冲到刚才他们离开的医馆前,用力拍门:“阿婆阿婆,快开门啊!阿云,阿云在吗?”
不多时,婆婆和小姑娘又站到了门前,大概是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个少年的声音格外响亮,让街角的卓鹏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沈大夫说去巡诊了,人呢,回来了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大概说还没。
“那,那你快去城南看看!有人溺水了!现在正在捞,看衣服像是沈大夫的!”
四
卓鹏等人赶到时,县里的官差也在场了。那个叫阿云的小姑娘早已哭得喘不上气来,被一旁的阿婆拉住,不让她靠得太近。卓鹏跟当地衙门的人通报了姓名字号,那边一看是上面的人,赶紧恭敬起来。卓鹏并没有说是因为知府暴毙的案子来的,只说是有事路过,又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差役答道:“大概是失足落水溺死的吧。之前这几个小子在湖边摸鱼,摸着摸着就……捞上一看已经没气了。大家说看着像是沈医馆的那位沈大夫,就去叫亲人过来认尸,看来不差啊。”
“溺死的?死了多长时间了?”卓鹏问道。
一旁仵作看了看,道:“泡成这个样子,大概有两三天了吧。”
两三天前?也就是说,知府大人死后的第二天?
卓鹏皱了皱眉,问道:“验官何在?”
旁边正在抽咽的德云却突然开口道:“不、不是溺死的!”
“什么?”
“我父亲会水,怎么会溺死?”
哎?卓鹏瞪大了眼睛。一旁的仵作却道:“这也不一定,许是喝了酒,或者是天黑看不清,心慌之类的,总之,会水之人淹死也不稀奇。”
德云叫道:“可父亲极少饮酒,也没必要天黑赶路!三天前父亲是正午出门的,何以天黑才走到城南?既然还在城里,直接回家去住就好了,为什么要赶路?这里面……父亲他,死得冤枉!”德云不知道怎么说出心中的想法,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但她隐隐觉得,父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卓鹏看了看周围的手下,一个个都面带疲倦,身心俱疲的样子。虽然如此,想到自己接下来这道命令,大概会被这些兄弟们恨到骨头里吧。
“将沈大夫的遗体带回杭州城。”
“什么?现在吗?”不敢相信的表情。大半夜的,押送尸体?
“没错,连夜动身!”卓鹏吩咐道:“马上准备马车,再派个仵作跟着,今晚就要送回城里。”这一连串的事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还是交给明天到任的钦差大人处理吧。
当地的差役马上行动起来。手下几个兄弟虽有怨言,但也动起手来。忽然一个人叫道:“卓头儿,快来看!这沈大夫手里攥着东西。”
众人围了上去,有仵作小心翼翼地掰开尸体的手指,取出一个油纸包好的纸袋。打开纸袋,里面有一张信纸。
卓鹏接过来,细细一读,心中一凉。
这信是遗书的口吻,上面说知府中毒跟自己开的方子有关,自己得知知府身亡之后已经明白是自己的方子不妥,虽有心投案自首,但又恐连累家人,便选择自尽此法来恕罪,只求官府放过自己的女儿和医馆中的其他相关之人云云。
“这……”卓鹏看了看周围其他人的神情,有的是恍然大悟,有的是不可置信,众皆默然,而他自己呢。
卓鹏拿着这封信,却丝毫没有破了案的轻松,只觉得心中越发沉重了起来。
五
第二天辰时左右,刑部侍郎兼钦差蒋节大人一行就到了府衙。升堂之前,蒋节先找来卓鹏问话。
卓鹏将这数日来追查的线索,原原本本地呈报上去。自己尽可能地叙述详实,包括最后找到沈大夫的遗体,留下了什么样的遗书,都一一交代了。关于李侗师徒的行动也提了一句,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这两人涉案的可能不大,便没再多费口舌。
蒋节点点头,见卓鹏顶着一副硕大的黑眼圈,脸色也有点憔悴,可见是奔波苦了。“卓都尉辛苦了。以都尉的看法,这个案子可算是结了?”
卓鹏怔了片刻,答道:“小人,不是很清楚。”
他还记得昨晚连夜回城的心情,德云那个小姑娘的哭声犹在耳边。这个沈大夫会水,断不会轻易溺死。当然,有意求死除外。那封遗书里的话倒能解释一些疑惑,沈大夫的自尽也并非不可理喻。这等因诊断出错而导致当地父母官身亡的案子,轻者查抄家产刺字流放,重者也算是以下犯上,主事者斩首不说,其家人也要变卖为奴。如今,当事的大夫畏罪自尽了,那么或许上面能网开一面,查抄了家产,放过其他人一条生路。
所以,这就算结案了?可卓鹏却左思右想觉得有不妥之处。例如若只是用错药,知府为何是中毒的迹象?沈大夫那方子是一个月前就开好了的,复诊也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为何直到几日前知府才毒发身亡?而那方子,卓鹏也都给其他医馆的医生看过,都说没问题。药里虽然用了丹毒,但剂量很少,且配了别的药辅佐,乃是中正平和的疗法,断断不会吃死人的。而最最关键的是,沈大夫真的是投水自尽的吗?
所以卓鹏想了很久,只能答道:“不清楚。”
蒋节点点头,看来这个卓都尉倒不算糊涂人。又问道:“你说听沈大夫的女儿说过,沈大夫是会水的。”
“对。”
“好,那我们换个方向想想,一个会水的人若要求死,会选择跳河吗?选择别的方法会不会快点,比如上吊,自刎,再者这个人是个医生,是不是可以配点见效快的毒药?这总比跳河来得快吧?”
卓鹏猛然抬起头,看了看蒋节淡然的神情。这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似乎没比自己大上几岁,却格外老练沉着,端正的面容上有一双可谓是机敏的眼睛。
“水呛进肺子里,那可是很难受的。且短时间不会毙命,自己的求生欲只怕会让这个难受的过程变得格外漫长。如果这个医生真是投水自尽的,本官倒不知这人是太笨还是太过内疚,选择了这样一个痛苦的法子。”
卓鹏道:“您的意思是,他不是溺水死的?”
“或许是溺水,但不见得是自尽。”蒋节问道,“尸体卓都尉昨晚不是已经带人送回来了么?验官的结果何时能出来?”
卓鹏答道:“因尸体在水里泡过两天,现在天气又热,只怕验起来没那么容易。下官已经催促他们了,这一两天内一定交出个结果来。”
蒋节道:“你告诉他们,今天还交不出结果的话,明天本官亲自去验。先让人确定,到底是不是溺死的,尸身上可还有别的致命伤痕?”
“是,下官这就去办!”卓鹏匆匆离开原本属于知府的书房,留下蒋节一个人估计是要再重看一遍这个案发地。这个刑部侍郎一出马果然不一般,他光靠听的就怀疑沈大夫的死并非自尽!是啊,这个案子不会这么简单,肯定另有隐情……
这样想着,还未出府门,就听到外面传来咚咚咚的击鼓声。鼓声甚是响亮,如同雨点一般急促密集。卓鹏知道,那是立在府衙外面的敢谏鼓,也就是民间说的喊冤鼓。这个当口上,什么人会击鼓鸣冤呢?
卓鹏匆匆赶到府门前,只见昨晚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德云正收了鼓棒跪在衙门的正门前,大声道:“民女沈德云有冤屈,请钦差大人做主!”她的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的还在打听这姑娘什么来历。
卓鹏急忙迎上去道:“姑娘这是做什么?钦差大人刚到,总得让人家歇口气不是。你父亲的案子我们会好好审的,快,先回家去吧。”
德云大声道:“昨晚卓都尉你们刚走,县里的衙役就把医馆给封了,说都要充公,只怕连德云自己也要被押了去卖掉!德云现在是有家难回,自身难保,难道还不能击鼓喊冤吗?钦差大人若不出来,德云就一直击鼓喊冤,直到他出来为止!”
看来是当地的官差把事情给办砸了!卓鹏恨恨地想,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会添乱呢。他走的时候明明吩咐了,这个案子要等钦差到了之后细审,告诉他们留意好人证保管好物证,不要轻举妄动,怎么就跑去查抄人家医馆了呢!如今人家上门喊冤并非没有道理,这事确实是太欠妥当。
虽然这么想,可卓鹏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劝道:“姑娘莫急,稍微再等个一两天可好?钦差大人确实正在查案,不会随便冤了谁的……”
这样说着,忽然街边有人喊道:“有惊马啊!”话音未落,斜里就窜出一匹桃花马,那马四蹄扬起,箭一般地朝人群冲了过来。人群受惊四散,而跪在正中的德云还未来得及起来,卓鹏也只觉得愣神的功夫,那马就已经冲到眼前,人字立起,眼看就踏了上去!
“阿婉,救人!”就听人群当中有人招呼了一声,一个黑影轻快地窜到眼前,就地一滚,将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就掠到了一旁。再定睛瞧时,那桃花马的背上已经坐稳了一人,儒服墨发,布衣长剑,正是那名游侠李侗!
李侗坐在马上,握紧了缰绳,吹了一个口哨。那马耳朵一抖,打了两个鼻响后似乎平静了不少。
卓鹏看到一旁救人的,便是李侗的那个小徒弟,叫阿宛的那个少年。这少年好快的轻功功夫,抱着个人眨眼间还蹿出那么远,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他扶起了德云,扭过头向卓鹏责难道:“你这个都尉,怎么都不知道救人?”
卓鹏也是傻眼了,完全没有反驳,只喃喃道:“没,没反应过来……”
那少年照旧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多说。李侗安抚了惊马,正要去问马主何在,就见府门大开,一个师爷走出来问道:“方才可是有人击鼓鸣冤?”
德云走上前,虽然方才脚都吓软了,此时仍然要撑住,大声道:“是我,民女沈德云,求见钦差大人!”
师爷点点头,道:“进来吧,大人已经升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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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想起登陆名和密码了,补个番外,最近在纠结要不要开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