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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06)黑水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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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莫干再向北二百里许,有一块东北、西、西南三面环山的大草原。虽然时令已然近冬,草原上不复春秋夏三季的丰盈肥饶景色,也看不到牛羊成群的繁茂旺盛景致,但东西雪冠终年不化的两座大山上,由半山开始,千万年人迹不至的原始森林还有一脉盎然绿意,绿的针叶林、黄的阔叶林、灰的杂树草木,相连相映缓沉慢下,渐渐与草原接为一体。山上融冰滴水潺潺流淌,汇聚成草原上无数条纵横屈画的小沟河汊。它们联成渠,汇成塘,聚成湖,漫成沼泽。今天,多日难得一见的深秋骄阳挂在水洗过一般碧蓝的天穹上,把暖洋洋的光撒向这块土地。到处的水面上都闪耀着璀璨的五彩光芒,仿佛是有人用无数颗宝石来点缀这片美丽的草原……

然而,与这些灿烂瑰奇的景色氛围格格不入的是,那些世世代代都在这一片土地放牧生活的突竭茨人,正遭逢着过去二三百年里从未有过的惊惶与恐惧。在大帐兵的督促下,他们慌乱地收拾起毡包,驱赶着牛羊,拖曳着大车,带着他们的所有财富和家当,怀着一种难以述说的复杂心情,在孩童的啼哭和妇人的嚎啕中,在此起彼伏的马嘶牛哞羊叫里,踏上了去北方的道路。一个家庭和另一个家庭走到一起,他们沉默地变成一支小队伍;紧接着这支小队伍又汇集到另外一个更大的小队伍……最后,散布在大草原上的无数个家庭汇聚成几条滚滚的洪流,在沉默与不甘中,在惶惑和愤怒中,在畏惧和仇恨中,无奈地走向北方。在粗壮洪流的两旁,有时会有一支骑队逆着潮流飞驰南下。这些与大队背道而驰的人,有的已经老得无法挺直腰杆,有的看上去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但每个人手里,都无一例外地拎着突竭茨弯刀。弯刀,是突竭茨人的朋友,是天神赐予突竭茨人的宝物,是教敌人胆战心惊的利器,是突竭茨人东征西讨纵横万里的象征。这个世界上,没有弯刀砍不掉的头颅,也没有弯刀征服不下的敌人!至少突竭茨人自己相信这一条,他们也无数次地证明了这一条。

邵川的腰带上就挂着一把突竭茨弯刀,是他昨天从战场上随手划拉的。他就是用这把刀刮掉了自己蓄了四年的三绺黑须。虽然脸上划破两道小口子,但刀还是算不错的,虽然比不了用惯手的腰刀,但看看锋利的刃口,他估计这刀怎么也要砍上两三颗人头才可能卷刃。

现在,他拿一截被血浸过又糊满泥浆的粗布裹着大半张脸,戴着大帐军军官的翻皮帽子,穿着敌人军官才能有的嵌铁片皮甲,被两百余同样是大帐兵盔甲的赵军兵士围簇着,沿着坡下一个敌人的小军官指示的道路,慢慢走上了一道高埠。他坐在马背上,眼睛从粗布的上沿望出去,正好能看见草原上突竭茨人的大转移。这混乱的场面让他感到无比地愉悦,凉飕飕的山风从远处带来的哭泣声,更是让他从心底里体会到复仇的快意。他的嘴角挂着残忍狠毒的冷笑,眼睛里闪烁着足以把铜铁融化的火花,默默地注视着从坡下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的那几道乌蒙蒙的洪流。

他没有说话。

他身边的两百赵军也同样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注视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修建在高埠上的小城。

这就是黑水城。

关于黑水城的来历,大赵文宗朝永宁元年由平原人李市收集编撰的《唐史志》记载,“武后时张仁愿筑东西中三受降城”,并注明,三城中的东受降城就是黑水城。但是,同样也是在李市的《唐史志》中又有记载,“宣宗大中三年徐不停陈况筑白石城”,也有注解“或是今之黑水城”。这座城的来历似乎是一桩悬案。因为黑水城的夯土填石城墙上刷过白灰,城又筑在高埠,所以在突竭茨语中称它为“乌斯托托木”,意思是“白色的城”或者“闪着白光的城”。

没有一个大赵将士知道这些史料。但他们的表情都是异常地肃穆。他们的胸膛里充满着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就是今天,东元二十一年九月二十五日,就是现在,夏历丙子年九月二十五日午时初刻,战马的马蹄践踏的是一块整整两百年都没有中原健儿踏足的土地,眼前是九十年前数十万赵军糜耗亿兆也未能深入的土地,他们马上就要走近那座无数人前仆后继却一直未能如愿的城池,走进东庐谷王的夏宫一一黑水城!

黑水城的大帐兵很早就看见邵川一行人。但邵川他们一路过来,除了那个替他们指明道路的突竭茨小军官之外,没有哪怕一个人过来询问过他们。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们的翻皮帽子和褐色皮甲证明他们是大帐兵,也不仅是因为这支队伍人人衣衫褴褛个个盔甲不齐,每个人都是浑身的血迹,更关键的是,这些兵士的眼睛里毫无光采,看什么都是一付无动于衷的模样,似乎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的任何人都是死物;或许他们都不把自己当成是活人。有些被他们打量过的孩童和妇女都被那些绝无生气的眼神给吓得止住了哭泣。就算是那些拿起弯刀的青壮年男人,不留神和他们的视线碰撞到一起,也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

离城墙还有半箭地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了。城门洞里跑出来一个军官,站在道路当间大声地喝问:

“莫啊查(干什么的?)?莫啊虎累其,乌诺?(你们是哪支队伍?)”

毡娃子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穿着一身撒目的盔甲,但铁盔上有一道非常清晰的刀斧劈砍痕迹,额角的盔沿也被破开;嵌着长条铁片子的皮甲也在肋下扎了个洞,两条铁片散落下来,挂在胸口晃晃悠悠。他没有让战马停下,一直走到马头都要撞上那个军官,才轻轻抖了下缰绳。战马懂事地停住;后面的马队也渐渐听下来。他慢慢地扭头乜了那个军官一眼,嘴唇几乎没有动,咧咧嘴角,轻飘飘地吐出一个词:

“绕恩(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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