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钟楼敲响四更鼓,商成才冒着细雪粒回到驿馆。
他还没下马,在驿馆门口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的苏扎马上就跑上前来,攒住辔头说:“督帅,你总算是回来了!”转过头又狠狠地责骂两个跟随商成的护卫,“两个牛瘟死货!一走大半夜,就不知道先回来个人支应一声!”田小五调职之后,他顺理成章地接任左尉,商成的一应出入安全都是他在全权负责,因此有权利过问商成的行止。
商成把缰绳甩给一个侍卫,手里执着鞭子扫着肩膀上的落雪,跺着冷得有点发僵的双脚说:“本来说去西蓬看看我订的几本书到了没有,不巧半道上遇见两个老朋友,生拉活拽地把我拖去喝茶说话。本来说坐一半会就走,结果架不住朋友热情,屁股一落座就粘住了。”他看苏扎黑着一张脸死瞪着两个护卫,便笑道,“不关他们的事一一他们是说要先回来禀报一声的,我没答应。这是京城,不是边塞军寨,你这个左尉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苏扎根本就没理会他,先对两个护卫说:“自己滚去包尉那里受罚!”两个护卫埋着头,吭也没吭一声就牵着马匹走了。
苏扎一点不留情面地处分两个护卫,商成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张了张嘴想替两个兵士说几句情,可话到嘴边,瞧着苏扎神情严厉,只好又咽回去,便讪笑着迈步走上台阶。
“督帅,陈柱国等了您一晚上……”
商成一下停住了脚步。陈璞怎么赶来了?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她跑来驿馆做什么?他首先就把出现紧急军务的可能性排除掉一一就算北边出了大事,也不会让一个柱国将军来通报自己。商讨军务么?似乎也不可能。自己提出的草原方略是朝廷绝密,没能参加宰相公廨秘议的人压根就不可能知晓详细内情,象陈璞这样的虚衔柱国兼职侍郎,只怕连这次会议的议题都不清楚……急忙之中也想不出个头绪,干脆就问道:“人还在不?”
“走了快有半个时辰了。”
走啦?商成更加诧异,问:“她来干什么?”
“大将军没说。”
“哦。”商成点了点头。他现在才想起来傍晚时在陈璞家里作客的情形。这位长沙公主不会是来和自己作解释的吧?她该没有那么幼稚吧?这事明摆着她短道理,还想着解释几句就让自己消气?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哟。他忍不住抿着嘴摇头笑了笑。这位柱国将军真是没办法评价了!说起来,她和自己也是军旅中的老同僚,从阿勒古河畔一路杀过来,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脾气,就真以为自己会为这点屁大的事情和她怄气?那才真是门缝里看人把自己看扁了……
苏扎说:“您看,要不要派人去禀告大将军一声,就说您回来了?”他现在都还不明白陈柱国到底唱的是哪一段书,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是莫名其妙。
商成说:“不管她。你记得明天派个人去找找大将军身边的廖校尉,就说我有点事要和她商量。”
既然督帅说不管陈璞的来意,那苏扎也就不去乱操心了,跟在商成背后咕地一声低笑,说道:“禀告大人一一廖校尉还没走。”
商成听苏扎的笑声既诡谲又鬼祟,便知晓他也瞧出了几分端倪,斜睨他一眼,问说:“你知道了?”
苏扎立刻就收敛起笑容说:“禀告大人,职下什么都不知道!”可话一说完脸上就再也绷不住,吭吭哧哧笑了好几声,才又低声说,“半个时辰了,廖校尉左一句田校尉如何如何,右一句田校尉怎样怎样,连小五哥家里有几口人几亩地都问得清清楚楚,怕是,怕是……”
“怕是瞧上小五了,是不?”
苏扎咧着大嘴,使劲地点了下头。
“我找她就是为了这个事。”商成说,“小五翻过年就有二十二三,这岁数在我们家乡,娃都该能满地乱跑了,他却还没成亲。我看廖校尉人长得不错,心眼也好,是个顾家的能干女人,家世也好,和小五挺般配,说不得了,我这个当哥的只能替他操持一回。明天天一亮,你就找这里的驿丞指引着上街筹办一套最好的聘礼,再挑几个利亮点的人,都换上干净衣裳,跟我一道去为小五提亲。”他说一句,苏扎答应一声,末了看苏扎咂了下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便站住脚笑道,“怎么,在我面前也装神弄鬼?是不是也瞧上哪家的姑娘了,想让我出面给你说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