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闹腾,二三十步外正在休息的兵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眼见几个人围坐了一圈本来有说有笑,蓦然间三个女侍卫一跃而起拔刀拽剑,亮晃晃的锋刃直指了孙仲山钱老三等人,一时间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雷殛般张着嘴呆坐发楞。等赵石头面目狰狞状似癫狂地大叫大嚷,田小五苏扎这些一路跟他打过来的兵士不由分说就抄着兵器站起来,俱都冷了面孔,死盯着赵石头的手势,人人心里都拿定主意,只要情形稍有不对,就预备杀过去抢人。这群兵一站起来,别的兵也跟着按捺不住,几个队长围着队伍手忙脚乱地喝令申斥劝阻抚慰,可按下这个又冒起那个,拎着刀枪站起来的人反而越拦越多……眼见事情就要闹大,这些队官什长心里都是又急又上火,正满头燥汗拿不出个主意,本来情势汹汹的场面却渐次安静下来,转过头来看,刚才还在呼呼大睡的商成已然醒了,如今正坐在草丛间,手里攥着汗褂子,似乎不胜阳光曝晒眯缝着眼睛,嘴里不分青红皂白地乱骂:“都吃撑了?嚎什么?还让不让我睡个清净?”他似乎是刚刚睡醒,一脸懵懂地瞧瞧四周再瞄瞄自己的队伍,仿佛有些吃不准自己身在何地,半天才拿汗褂子胡乱抹把脸,喊道:“包坎!”
“到!”包坎答应一声。
商成似乎一时也没想好喊包坎过来有什么事,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碎草叶,这才说道:“弄点吃喝来。真他娘饿啊……”说着弯腰拾起自己的兜鍪,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摇头苦笑,自言自语说道,“今天是彻底累昏头了,净顾着给别人发干粮,就没想起来给自己也发一份。我就说怎么做梦都梦见上馆子湖吃海喝咧一一原来是这!”
“是!”包坎赶紧把自己的干粮袋递过去。
他一脸刚刚醒来的迷糊相,睡眼朦胧张嘴就骂娘,接着又要吃的喝的,自怨自艾地后悔没给自己分干粮,两哨兵士看了都想笑,却又不敢笑,都绷着脸皮眼珠子东瞅西望地乱转。再回头,大将军那边的刀剑也都收了,赵石头也没闹腾了,几个军官簇拥着大将军,同样望着校尉大人似笑非笑,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显然已经是风平浪静。当兵的大多心思浅,烦恼起来芝麻大的小事也能捅破天,高兴起来天大的事情也是嬉哈一笑拉倒,此时见事情过去,自然没人有兴致去追问个究竟,都听长官号令再坐了休息。也就是这么一闹腾,大将军莅临又以礼相待所带来的庄重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当兵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习气又冒起来,三五个一堆七八个一团地议论纷纷,挨着个把大将军的三个女侍卫品头论足一回。
商成手里抓了块麦饼,并没有吃。和孙仲山他们譬说断后的事情之前,他啃过几块干粮,喊说肚子饿,不过是借机转移士兵的视线,好让局面不至于变得难以控制。其实石头和文沐争吵之前他就醒了,迷瞪中也模糊听到了三面撒目金牌的半截故事,虽然也气愤难当,可他更知道,眼下绝对不是争这个的时候一一如何掩护队伍顺利南撤,才是当务之急!
他把麦饼放回去,递了干粮口袋给包坎,问道:“去西边的两拨探哨回来没有?”
包坎摇头,说:“还没有。”
商成盯着西边,慢慢地把肩甲扣好,低声对包坎说:“……你怎么不劝着石头?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发起狠来天王老子都不认帐的!再说,现在是闹金牌的时候么?闹了能起什么作用?”
包坎的脸色有些发红,悻悻地说道:“我这不是气昏了头,把这事忘了么?”
“石头性子急,脾气暴戾,咱们得多劝劝他,这样不成事,早晚……”商成还想多说两句,忽然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停下话悠悠地叹息一声,把兜鍪朝头上一扣,边系带子边朝陈柱国他们走过去。
陈璞他们又象刚才纷争之前那样,围成圈坐着说话;只是她的三个侍卫,都绷紧脸垂目望着横膝上的入鞘刀剑,显然是对几个陌生的军官深有戒心。陈璞看商成要立正给自己行军礼,便把手一摆,笑道:“商校尉也坐。我过来不是为军务,只是想来看看大家,不用那么多礼节。”又对孙仲山说道,“孙哨接着说,然后呢?你媳妇怎么对你说的?”
孙仲山道:“她也没说什么,就一句话话,‘我不图你做多大的官,也不求什么封妻荫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这话怕是让大将军见笑了。”
陈璞低垂着眼帘半天没吭声。良久,她才喟然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你媳妇是个明白人,她没说错。再是钟鼎玉食荣华富贵,也比不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钱老三不耐烦听这些,一直在旁边拿小银刀撬一把刀鞘上的金银宝石,看商成坐下,伸手在背后摸了插地上的弯刀递过去,一脸讨好笑容小声说道:“大人,我给你弄了个好宝贝!这刀怎么样?”
商成伸手接过来,随意瞄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一一这把刀的刀身三尺有余,刃至少有二尺七八,从尾梢到刀尖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略有起伏,仿佛一个延伸开的大“S”形状;刃身雪亮中透着若有若无的青蓝色,满眼所及,到处是一圈圈不规则的水纹,就仿佛夏日里响晴天气雨点打在平静水面上荡漾开的小小涟漪一般。而最让他惊讶的是,这并不是突竭茨人常使的铁刀一一这竟然是把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