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五很震撼,他从未见过许明珠脸上露出过如此狠厉的表情。
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有着诰命夫人的耀眼光环,她嫁的夫君爵高官显,温润如玉,圣眷非比寻常,他与她一个应该对月邀杯,一个应该小鸟依人,他们的一生应该是幸福平顺的。
可是,如今他在遥远的孤城为国戍守疆土,她在千里之外为夫君被逼得顿生杀心。
听得许明珠说出这句杀气毕露的话,众将士一惊,急忙扭头望向方老五。
除了许明珠外,方老五是这支百人队伍里的火长,虽然是最低的武官,却是唯一的主官,另一位火长已死在沙暴中了。
方老五被许明珠的样子吓到了:“何谓‘险棋’?夫人……意欲何为?”
许明珠看着将军府,柔弱的俏容隐含煞光,冷冷道:“我要在这里等田将军出来……”
“然,然后呢?”方老五额头微微冒汗。
许明珠沉默片刻,缓缓道:“挟持田将军,逼使他发兵西州!”
众将士大惊,方老五顿觉后背的冷汗越冒越多。
这个……是不是玩得太大了?如此柔弱的女子,被情势逼迫到怎样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
“夫人……万万不可!挟持关塞守将,是杀头的大罪!”方老五急忙劝道。
许明珠惨然一笑:“夫君性命已倒悬一线,我若不为,夫君焉有幸理?左右都是死,死在西州城头上与死在法场上有区别吗?”
“田将军乃中郎将,出入扈从亲卫如云,连身都近不了。如何挟持?再说,就算挟持了他,他也决计不肯因胁迫而发兵的,此举殊无益处,还请夫人三思!”
众将士急忙点头,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刚刚九死一生横穿了大漠。原以为否极泰来了,谁知道这位诰命夫人竟又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明显是犯国法的事,他们哪里肯做?虽然大家在沙漠里同甘共苦,与这位诰命夫人算是很熟悉了,可挟持中郎将,逼使其发兵是什么性质?跟造反差不多了。
大家熟归熟,跟着许明珠干这件形同造反的大事,他们打从心底里不愿意。
许明珠似已知众人心中所思。面朝大家微微屈身福了一礼,淡淡笑道:“此事干系太大,我不敢拖累各位将士,一路同行,各位为我遮风蔽尘,多蒙照拂,许氏这里多谢诸位将士了,此事我自一人独力为之。诸位在玉门关内休憩过后,便回长安复命去吧。”
说完许明珠转身便走。留给众人一道孤绝落寞的背影。
方老五与众将士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没人吱声,有的人已默默垂下了头,露出羞惭之色。
方老五脸色时青时白,变幻不定,显然心中仍在犹豫挣扎。抬头再看许明珠的背影,方老五不由感到一阵心痛。
方老五垂下头,平凡甚至有些丑陋的脸上,渐渐布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这一路与许明珠相处,许明珠的软弱。善良与单纯,都令他的心中充满了疼爱,这种疼爱毫无来由,方老五今年快五十岁了,他的余生不太多,他经历了半生杀伐,对死亡早已漠视,他半生都在军营里,对成家立业也渐渐不再有念想。
可是,对许明珠,他竟不由自主有了一种保护她的冲动,这种冲动很强烈,许明珠的背影已越走越远,身躯仍然柔弱,可脚步却无比坚定,方老五心痛了,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一步一步走向悬崖。
良久,方老五狠狠一咬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们速回长安,我来保夫人周全!”方老五终于做出了决定。
说完方老五朝众将士挥了挥手,然后拔腿便朝许明珠追去,步子刚迈出去,便被袍泽拽了袖子。
“方火长,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名年轻的军士瞪着他道。
方老五哂然一笑,那笑容浮在丑陋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
“我今年五十岁了,这次本打算回长安养老,这些年挣下的军功,换三十亩田约莫差不多,说不定官府还会送我一头水牛……如果未遇到夫人,我这一生差不多便这样吧,可是,谁叫我遇到夫人了呢?一个弱女子,干这桩杀头的买卖,她哪里干得了?有胆子也没那手艺,她身边需要我这么一个有杀人手艺的老兵……”
“征战半生,杀人半生,别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早已不当回事了,可夫人还年轻,李别驾也年轻,他们的日子长着呢……更何况,临出西州前,蒋都尉交代我,一定要保夫人周全,我这一生受军令无数,每一道军令皆完成得妥妥当当,这是这辈子最后一道军令了,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拽住他袖子的手仍然很用力,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盯着他。
“方火长,这桩事……形同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