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岫烟妈妈就帮衬林家总理内宅琐事,她这会儿正跟岫烟算两三日来的大小开销。一见林黛玉进门,岫烟妈妈先笑:“外面冷,怎么不多穿个大氅?”岫烟妈妈亲手摘了林黛玉脖颈上的素青多罗呢披风,摸摸薄如纸的里子,满眼不赞同:“怎么不穿今早给你送去的大氅?”
林黛玉为难的看看邢岫烟,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恰恰相反,邢家的恩惠她心里都记着呢。早间一起来,紫鹃就捧着个天青色的水獭毛大氅与她。黛玉先是问着大氅的来历时,紫鹃吞吞吐吐不说,只叫自己穿上,后来问的急了,紫鹃才说,是邢家的姑娘听了林家东西落水的事儿,将自己的一件大氅送来给黛玉穿。
黛玉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这个时候还有人惦记自己,难过的是看着邢家姐姐父母兄弟都在,偏她今后一个人,孤雁似的在这天地间,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于是看着那簇簇新的大氅,黛玉就没穿,而是原封不动的让雪雁给邢姐姐送了去。
岫烟将黛玉拽到身边坐了,将自己脚上踩着的火炉子换到黛玉脚下,又将她从家带来的手炉塞给黛玉,细细问道:“再过不得几天咱们就回姑苏,还有什么要去瞧瞧的,不妨今日叫林管家带着你去?”
黛玉摇摇头,低声道:“我就想带着父亲回老家跟母亲合葬在一处,两个老人家今后也不孤单,就是我......今后去了京城也能安心。”
黛玉说着说着难免又哽咽了起来,看的岫烟妈妈和岫烟母女俩好不伤悲,也跟着抽泣了小片刻。卢氏趁着林黛玉在,就将这几日林家的总账算了一遍交给她瞧,黛玉哪里管过这种庶务,她诗词歌赋可以,要是像王熙凤似的在账册上精明多思,那却是万万不能。
岫烟揣摩出了她的心思,便耐着性子,卢氏每说一样,岫烟便给黛玉解释一样,她的话直白又能一语中的,黛玉听了果然清清楚楚。
林家这两三日来的花销不过就是几处大地方,先是林如海的棺椁钱,这个是早就订下的,当初也存了冲一冲病的念头,不成想终究还是用上了。其次是采买的帐幔素衣,延请庙里的和尚尼姑、观里的道士们姑子们来诵经超度,这一项又花费了不少。至于日日的茶水、菜馔倒是小事。
黛玉从不管这些,今日一听倒是吃了一惊,便是这小小的几样就花了不下五千两,这还不算即将要遣散的那些仆役的钱财。
岫烟将单子重新誊写了一份:“这上面写的是人情上的往来,林姑父为人厚道,江南官场上这些朋友几乎悉数到场,也有随几百的,也有随几千的,妹妹心里有个数,将来人家红白喜事,你是要按照这个来回敬的。”
单子上的头一份就是江南甄家,整整送了两千两,比照第二家扬州节度使足足高出一倍,黛玉不曾记得父亲提到过这么一家子,“岫烟姐姐,这甄家是什么来历?好阔绰的手笔,若是真与我们家交好,怎么我一点没从父亲那里听过?”
岫烟虽然知道些甄家的来历,但是这会儿告诉林黛玉,依着林黛玉的慧敏心思,将来恐怕要怀疑自己。岫烟看向母亲,卢氏会意,冲黛玉一笑:“我们也不大知道,但我听你叔父讲,甄家的人多是和外甥走的亲近。不如等晚上人都散了,你悄悄问问琏哥儿,要是甄家是冲贾家的面子,这钱你趁早交给外甥;要是只冲林大人,回头也问问外甥,求他帮忙看着,甄家最近有什么大事,你将份子随了也就罢了。”
紫鹃比林黛玉更精通这些人情世故,她虽年纪小,但听岫烟妈妈一句句都戳中了点子上,不觉暗暗赞同林老爷识人识的准。姑娘早该有这么个长辈教导,邢家母女心肠又好,不是一味图着林老爷留下来的那些银钱。
紫鹃想到此,忙笑道:“太太句句都准,唯独一处说的不实。”
林黛玉见自己最信赖的丫头如此不识大体,担心邢太太和岫烟姐姐怪罪她们主仆,头一次那样严厉的去喝紫鹃:“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紫鹃并不气恼,反而笑得开怀:“就是姑娘说我,我也要和邢太太辩解辩解,叫邢姑娘给我评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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