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恍然大悟,继而若有所思。
泰顺显然没功夫去解释什么,他把陈霁摁在座位上坐好,又替她点了杯烧仙草,这才站起身,调匀呼吸,轻声说道:“师父,你就坐在这里看着,如果半个小时之后我还没有从里面出来,你就赶紧跑。”
陈霁抓住泰顺的胳膊,急道:“泰顺,这样不行!”
泰顺笑道:“他们如果要追的人是你,我去就没关系,况且他们也未必能查到这儿,即使能查到也没关系,他们不见得能一眼认出我。”
陈霁还抓着泰顺的胳膊不撒手,她想说点什么来阻止泰顺,可平日里看起来很乖顺瘦弱的泰顺这会儿却下了决心,他扯开陈霁的手,径直往外走。
陈霁紧张地追到店门口,眼睁睁看着泰顺穿过马路,朝对面的酒店大门走去。
阳光下那个瘦削的青年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微弓,脚步轻快,一点也看不出他扯开陈霁双手时的僵硬冰冷,就像许多天之前,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他虽然喜笑颜开地追着陈霁,可微微颤抖的指尖总是暗暗暴露他的拘谨与不安。
身后的店员小姐轻轻唤了陈霁一声,陈霁回头,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再回头的时候,泰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酒店大门口了。
泰顺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着,他能感受到掌心的湿热,但他的背脊却是冷冽的,他不自觉驼背,下巴却努力昂起,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不紧不慢地走进酒店大门,穿过大堂,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都是夏天里极普通的装束,他们闲散地坐着,眼神却丝毫不放松地四处窥探。
泰顺直到电梯上升后这才松了口气,他在21楼走出电梯门,一转身,立即看到陈霁房门口的走廊上正歪歪扭扭站了五六个人,他们有的抽烟,有的玩手机,有的假寐,有的聊天,但是就在泰顺踏出电梯的一瞬间,他们齐刷刷扭过了脑袋,目光森然地盯住他。
泰顺脚步一顿,刹那间进退维谷。
那些人的目光像利箭般射来。
泰顺背后微凉,在各种探索目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往前走,他一路路过他们六人定下的三间房间,目不斜视地走到走廊尽头。
“喂!”身后有人喊他。
泰顺没有回应,拔腿撞进安全通道,没命地往下跑。
那些人像被踩到尾巴的老虎,叫嚣着追了过来。
一共二十一楼的高度,泰顺跑了几楼后撞开另一层楼的安全门,冲进电梯又摁了三楼的摁扭。
他不敢往大堂跑,进了三楼的走廊,一看到开着的门,立即慌不择路地跑了进去,反手关紧房门。
房间里只有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孩,一见到泰顺,吓得惊叫。
“别别别别别叫!我不是坏人!”泰顺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门外那些人才是坏人!”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立即响起惊天动地的拍门声。
泰顺触电一般跳到窗边往下看。
三楼的窗户外是坦坦荡荡的大马路,连个遮雨棚或霓虹招牌都没有。
酒店的木门被捶得砰砰响,那脆弱不堪一击的门眼看就要被踹开,泰顺爬上窗台,心脏随着那门被击打的节奏,一下一下跳得响。
“泰顺!”窗户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被阻断,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一个孱弱的身影孤零零仰起脑袋,她的脸在阳光的直射下几乎染上金光,叫人即使使劲眨眼也瞧不清楚。
泰顺蹲在窗台上,怔怔地看着陈霁。
“泰顺!跳下来!”陈霁大声嚷嚷。
泰顺回头,房间的门恰好在此时被撞开,三个大汉率先涌进来。
那位梳头少女再次尖叫。
“泰顺!”陈霁举起细瘦的两只胳膊,嘶哑着嗓子叫唤。
泰顺想也不想,闭起眼睛从三楼的窗台,直直跳了下去。
那一天广州的太阳很大,大到陈霁总觉得眼睛要被有形的阳光刺透,她一路仰着脑袋从街对面闯红灯跑到酒店楼下,脑子里嗡嗡环绕着泰顺的声音。
他说他来自西北的小县城,他喊她师父,他说他和她一样是藏着故事的人。
陈霁仰着头,双臂的线条绷得很紧,她看见泰顺从那一处窄窄的窗台一跃而出,身后是扑出来抓他的好几只手。
不知怎么的。
她突然想起了刺蘼。
于是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