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霁不敢回头,因为她还不想死。
她已经从一开始对死的不在意退化到对死的恐惧。
是什么改变了她?
她不想死,她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这里有她爱的人。
陈霁被刺蘼拉着不停地跑,背后是呼啸而至的黑色子弹,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呼吸。
青狐,你在哪?
前头的白色忽然绽放出银光,刺蘼脚下急停,陈霁躲避不及,一头撞倒刺蘼,两个人缠在一起滚了好几圈,这才停下来。
陈霁整个气管和胸腔都疼得难受,她手脚发颤地跪在地上,无力张开的嘴里不停地干呕,一张脸比刺蘼的幻境还白。
“青青……。”刺蘼俯身扶住陈霁,为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我尽力了。”
陈霁抬起脸,虚弱地看向刺蘼。
刺蘼“看”着她,微微笑,“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真的挺讨厌你的。”
陈霁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些话,眼神不解。
“因为你和叶济申太像了。”刺蘼是蹲在陈霁身前的,她的如云长发披散在身前,露出领口上金线绣边的五彩祥云,她是自诩身份与美貌的刺蘼,几乎没有这样蹲下身与陈霁好好说过话,距离之近,甚至让陈霁清晰看到她嘴角边极淡极淡的几条干纹,她轻巧地笑,看上去云淡风轻,一点都不为背后的危机所动,“你们都在肆意享受着被他人用生命来守护的爱情,不管是我,还是青狐,你们都太幸运,也都太不幸运。”
陈霁的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两声咕噜声,她还是不太明白刺蘼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话。
刺蘼见她不解,忽然指向自己的胸口,笑道:“你什么也不用知道,只要记得我今天所做的,就够了。”
“嗯?”陈霁抓着她的肩膀,让自己站起身。
细碎的脚步在身后响起,叶三十八黑色的身影正站在他们身后,“九九八十一层交叠的幻境,你这只小妖怪,为了这个人类,倒是鞠躬尽瘁了。”
刺蘼握住陈霁的手,两个女人并排站在一起。
叶三十八微微侧过脑袋,眼神里似乎闪过迷惑,“你这样做,也不过是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幻境毕竟是幻境,到最后,她还不是要死?”
说话间,她们一直躲避的那颗子弹从远处飞来,旋转着飞射到陈霁面前,却在她额前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下。
叶三十八怔住,“为什么?”
“我的幻境确实只是幻境,但是,只要能为她争取到哪怕半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了,”刺蘼哈哈笑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能把幻境变成真实的九尾妖狐。”
叶三十八猛回头,辽阔无边的白色世界里,青狐正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九尾妖狐……。”叶三十八眼睁睁看着那粒真实的子弹在陈霁额前化为粉末,“怎么可能……。”
青狐径直越过怔忪的叶三十八,他走到牵着手的陈霁与刺蘼身前。
陈霁睁大眼,讷讷地看着他。
青狐看了她一眼,却转向刺蘼,眉眼深沉,语调黯然,“刺蘼……。”
刺蘼嘴角飞扬,笑道:“我答应过的就会做到。”
青狐忽然俯下身,紧紧抱住兀自发笑的刺蘼。
陈霁怔怔地盯着他们俩,手心里握着的刺蘼的手越来越凉,她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干燥的唇缓缓合翕,却一个音也发不出声。
身边的白像历经风雨的斑驳白灰从潮湿破旧的墙壁上片片剥落,从最初的一点点,到最后的一面面,那些晃眼的白逐渐被现实里的色彩所代替。
黑。
红。
蓝。
黄。
绿。
紫。
无数的颜色在陈霁眼前飞逝而过,又在她面前分崩离析,她害怕地抓紧刺蘼的手,却没办法接受自己正在害怕的现实。
青狐抱着刺蘼逐渐萎顿的身体,他的头埋得很低,宽阔的肩膀细细地颤抖,有压抑的呜咽从他身体里困兽般地溢出。
陈霁低头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那只手,素白,五指纤细,就连指尖的边沿都修饰地一丝不苟,就是这只她从不细瞧的手,此刻正渐渐变得透明。
陈霁从那只手里,竟然看到了自己掌心的纹路,她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中忽然痛得一塌糊涂。
那只正在消失的手动了动,松松握住陈霁的拇指。
陈霁低下头,将脸凑到那只手背上,轻轻地蹭了蹭。
有泪落在沙堆里,被无声地吸收掉,徒留下一圈深色的湿痕。
陈曜嶙扶着叶舟,叶三十五扶着郑老太太,林岳白拉着叶舟的手不知所措地站着,客厅的地板上一片狼藉,那面被毁坏的玻璃窗裂迹森然。
青狐的怀里已经没有了刺蘼,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跪倒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这是陈霁第一次面对妖怪的死亡,她死死地盯着青狐的侧影,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从今往后,她再踏不进那个纯白的世界。
等所有的事尘埃落地,我们便生活在一起,说定了。
刺蘼,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