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净隐咬牙沉默,他垂下脑袋,用手臂狠狠抹了把眼睛。
“好了好了,”青狐走过他身边,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安慰道:“那树妖也不是一直不管阿婆的,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暗地里照顾着,阿婆的境遇只会更差,绝不会像之前那样……起码平安。”
“嗯……。”陈净隐哽咽地点点头。
四个人陆续走出阿婆的小屋,小屋的后头是葱茏浓郁的山脉,屋前是正在施工的工地,下午的阳光炽热明亮,黄沙漫天之中,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声响在机器轰鸣的新世界里震荡、鼓噪、抑郁、不安。
青狐站在小屋前头,怔怔地凝望远处的工地与更远处的高楼。
“怎么了?”陈霁站在他身后,同他一起举目。
青狐摇摇头,微笑道:“没事,回家吧。”
回到家后,陈净隐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关在青狐房间,林岳白无处可去,便坐到餐厅里慢慢地喝一杯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
叶舟冲泡了两杯花茶放在陈霁与青狐面前,笑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两个孩子看上去就像失水过多的蔫菜。”
“那俩孩子,一个生理早熟,一个心理早熟,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只是两个孩子。”青狐啜了一口花茶,感叹道:“死生不由己,他们大概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吧?”
叶舟惊讶地瞪大眼。
青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去洗澡。”
叶舟看着青狐走进浴室,这才转头低声问陈霁道:“你们到底遇到什么事?青狐连牛都不吹了,原来他才是被打击得最严重的那个人!”
陈霁抬头看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浴室门,心中哀郁,面上不由自主也显现出一派恻然,叶舟看她的模样,心里顿时柔软,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
陈霁窝在母亲怀里,慢慢将在山上遇到的事一一讲述,关于那个固执的阿婆和那个软弱的树妖,陈霁不是个容易情绪起伏的人,她的快乐和痛苦很多时候都被潜意识压抑,加上从小已知天命,对人情世故往往看得比老人还淡泊,可这一次,她明显地伤心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的心情,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耗子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只只都撞得她生疼,可偏偏只只无路可去。
“妈妈……。”陈霁的声音闷在叶舟怀里,显得异常低沉软糯,“阿婆临死前都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我却还让他把她带走……。”
“青青……。”叶舟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心里愁肠百结,这孩子心思太深,性格又温吞似水,很多时候,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未必能及时体察出她的想法,“虽然看不见,但是阿婆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这种感觉,我们都明白的,不是吗?”
陈霁缓慢而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我再明白不过。”
叶舟摸着陈霁黑亮披肩的长发,眼睛一眨,她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自己与陈霁的那一番谈话,她一直最想不透也最想明白的便是陈霁对青狐的态度,现在经由阿婆和树妖一事,不正是给她当头一棒,偏巧她居然开窍得如此之慢!
真是人老珠黄,连智商都跟着脸皮松弛退化了!
“咳!”叶舟翻了个白眼,努力回忆当年做班主任给学生做思想工作那会儿的心得,开口说道:“青青啊,想当年你爸爸还是一只黑猫的时候,我不也顺其自然地和他相处下来了吗?虽然你外婆当年也恐吓过我,但是这一切在现实面前不也……。”
“噗,”陈霁突然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妈妈,你了解爸爸吗?”
“诶?”叶舟答得理所当然,“了解啊。”
陈霁淡淡地笑,“是了,你看你能这么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而我却办不到。”
“诶?”叶舟迟疑地将目光转向浴室大门,“你不了解青狐吗?”
“我知道他在遇到任何事时会有的所有反应,但这只能说明我熟悉这个人,却不能代表我了解他,”陈霁叹气,“他是只对家庭,对亲人朋友充满责任心和爱心的狐狸,更何况爸爸是他的主人,我是他下一任主人,一直以来,我总是想不明白他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他对我造成的伤害,还是只是单纯的我这个人?他这么在乎我,是因为对我的愧疚,还是因为从小看着我长大?妈妈,你能肯定地告诉我,他对我的感情,真的是你们想象的那一种吗?”
“我……。”叶舟怔愣着不知该说什么。
陈霁站起身,目光飘散没有聚处。
叶舟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一阵发酸。
陈霁所说的这些她又怎会不明白,只是,对陈霁的生命真正该感到愧疚的,应该是她和她的丈夫,而不是青狐。
这两个孩子,她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大门在这时咔哒一声打开,陈曜嶙指尖挂着钥匙,不解地看着那一上一下母女俩,“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俩看上去都不好。”
叶舟站起身,从丈夫手臂上接过外套,苦笑道:“发生了一点事。”
陈曜嶙往沙发上坐下,伸手把陈霁重新拉下来坐好,笑道:“难怪我今天右眼跳得快抽筋,怎么都不踏实,没关系,就算是天塌下来了,爸爸也一定帮你撑住。”
陈霁侧头看向父亲,看着看着,他鬓角的一丝白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伸手将它拔掉,一直笑吟吟的陈曜嶙“哎哟”一声,笑了,“虽然爸爸有白头发,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爸爸的实力。”
陈霁也笑,她伸长胳膊搂住陈曜嶙的脖子,将下巴搁在爸爸的肩膀上,浅浅地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