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财与他的老嬷嬷回到家里,心里将王通达骂了个从头到脚。他们却打定了主意,首先要想办法让王超滚出小王庄,既然王向远已经死掉,只要王超不在这里闹腾,那根据亲缘关系,他们家占据王向远家的老宅继而得到拆迁补偿当然不在话下,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来。即便王超真的一时不滚出小王庄,那就退而求其次,花低价钱将那处大白天也会见鬼的老宅从王超手里买下来,等以后拆迁时,所有的好处还不都得是他们家的?
让他们心里有些忌讳和发怵的是那个大约会多嘴多舌的王通达。
王通达对王超说,他与王向远从小是一起的玩伴,他们年纪相仿。这话让王超惊了一跳,看上去,王通达与爸爸王向远分明是两代人,王通达明显是前辈,爸爸王向远看上去还正青春呢。难道我爸体内所具有的不老基因会那般的强大?还是满脸褶皱、脑袋谢顶的王通达过于早衰?
天已向晚,在小王庄村子里走动的人多了一些,有人很显然从别人的口里知道了王向远的儿子王超回到小王庄来了,不时地有人将眼光向王超和王通达这里一张一张的。小王庄与如今的很多村庄一样,白天是静寂的,睡着的,天色渐晚时,那些出门打工的人才陆续回来,村庄也才有了生气,有了人烟,活了过来。
经过一番七拐八弯,王通达带王超来到了小王庄东北角一处院落里。王超注意到,这个院落虽有双扇木门,木门却并未关锁,并且也朽烂得差不多了。
进入院落,迎面屹立的是几间砖瓦房。只是,无论是房子的墙面,还是院落之中,都显得十分杂芜和败落。王超不明白,既然王向财一家想侵占这几间房子,为什么不以看护的名义住进来,却任它倍受荒凉与冷落?
进入屋内,更是毫无人气,几乎到处都是蜘蛛肉。令王超有些惊喜的是,这三间屋像是城里的套房,外间与里间竟各有一张床,外间是大床,里间是小床,也是因了年深月久,蒙了岁月的尘埃,像是随时会散架的样子。
王超不明白,为什么他家的老宅与小王庄上别的人家相隔了近百米的距离,他从小王庄庄里走过时,发现那些人家是一户挨着一户,好多人家的房子的屋扇是共用的,户与户之间有一种携手并肩的相濡以沫之感。可是他家,他爸爸的家,他爷爷他奶奶的家,却与所有的人家隔膜开了,像是小王庄的一个另类,又像是被小王庄抛弃的一坨垃圾。
“为什么是这种状况?好像我爸爸我爷爷我奶奶他们有瘟疫有很严重的传染病似的。”王超问带他而来的王通达,“难不成真的像王向财所说的,我家的房屋在闹鬼?”
王通达说道:“这一点,那老狐狸倒是没说谎。这几间屋子,确实闹过鬼,也有人说闹过僵尸,真是怪得很哩。你爸爸王向远最初,不,是第二次离开小王庄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这一走是一去不回把根儿扎在了外乡,可能他是觉得,一个空家能有什么好偷的呢?难不成谁会把几间房子搬走?他倒是托我有空的时候过来转转,让这屋子有点儿人气。起先时,我倒是常过来看看,可那时候我也还小啊,哪是个老老实实待在村子里的人呢?这屋宅就越来越败相了。”
“那,后来呢?”王超问。
“你爸爸回来过几次,但是从没说过也没想过要把这房子卖出去呢。我看得出来,这个家有什么吸着他,他至死也是不会忘记的。我总觉得,他还想回到这个家里来。”
“那为什么说闹鬼哩?”王超追问。
“多年以前,你们家并不是没有邻居的,后边有,前边有,西边也有,只有东边没有。前边后边的人家与你们家是隔了一条小巷子的,西边那户人家呢,与你们家是邻墙。你爸爸离开这个家以后,随着这座院落的慢慢败落,也可能还有别的原因,反正是说不清楚,这座房子就会时不时地闹鬼。
“你爸爸离开家后五、六年的光景,他的堂哥,也就是你见过的王向财,家里来了一些亲戚,自家住不下,就想着把你爸爸的院门和房屋打开,让客人住进去。他们并没有找我要院门屋门的钥匙,当然了,那时节我也没在家待着,在外头找事做哪。后来,王向财和他爹真的就那么做了,大约是心里觉得跟你爸爸总是血缘上亲近一点吧——只是,你爸爸连饭都吃不饱时,他们却在看热闹哩。
“六、七个来客欢欢喜喜住进去以后,真是奇了怪了,第二天早晨,竟然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起床时觉得自己口不能言了,别人一看,见那人眼歪嘴斜的;那人挣扎着想起床,可是,却爬不起来了,浑身的骨头都是软的。
“若只是这一件事儿,倒是不能就证明这座房子闹鬼。王向财一家心里有忌讳,就没去关锁院门屋门,任院门屋门敞开着风吹雨打。有一年,有一家出外唱山东快书吃开口饭的,路过这里,见你家的院门是没有锁闭的,就四个人进去,歇息了一夜,可是第二天呢,那家的男主人,不只是嗓子莫名地倒了仓,再后来,竟生生变成了哑巴。
“村上的人都觉得邪门,认为兴许是有什么邪祟进了你们家的宅院里。
“偏偏有人不信邪,这个不信邪的人,你今天也见过,就是那个你叫作爷爷的老人,他叫个王玉标。他呢,进你家想睡一夜,可是在半夜里,他却被惊醒了,说是有个鬼在抓他的后背。他跑出来,在村上大叫,就有人出来,听他所说的话后,都看他的后背,一看,不得了了,他的背上竟然全是血道道,可是就是像被鬼或被僵尸抓了的样子?这一回,就由不得人们不信了。
“再往后,就越传越邪乎了,不知是真还是假,反正,我没经见过,也不能就说人家说得对还是不对。
“与你们家住得近的人家,前后邻居左邻右舍,人人心里都很是害怕。可越怕越出鬼。就有人看见,一天夜里,有两团鬼火从你们家里的院门口滚出来,一跳一跳的,去了村外;还有一回,住在村西北角的刘翠翠,大白天从你家门前经过,却看到,一个女人骑坐在你们家与邻居家相隔的墙头上,在一个劲儿地哭,却哭得没有声音,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的,那刘翠翠自然就看不清面目,可是后来那个女人对着刘翠翠扬了扬头,刘翠翠就看见,那个女人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皮肤,没有眼睛鼻子嘴,刘翠翠吓得大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那个鬼女人也不见了,那刘翠翠发了几天的癔症,请了巫婆道姑,直折腾了七七四十九天才还过阳来。唉,说起来,那刘翠翠倒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哪……”说到这里,王通达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住了。
“再后来呢?”王超听得有些入迷,问道。
“再后来,就没有人愿意打那房子的主意了。你爸爸回来过几次,他回来的时候,我想叫他住到我那里,可他偏不,他说那是他的家,里面还供了他爹娘的牌位呢,他说他爹娘也就是你爷爷你奶奶会保佑他的。我陪他一起住进去。也真是怪,我们住在里面,什么事儿都没有。村上便又有了谣言,说是你爷爷你奶奶的阴魂不散,在里面作怪呢。”
“阴魂不散?”
“是村里人的猜测。也真是奇了怪了。其实每次你爸爸回来一下,不过就是怕那个念想没了,像是怕你爷爷你奶奶的魂儿没了。他离开后,村里人就又会有人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在这座宅子里或者是院子门口出现。弄得每天一到了天黑时,就没人敢经过这个院门口了,全村子,可能只有我还敢从这里过路吧。
“后来,你家的邻居们就纷纷搬走了。其实这个地方,当初建房子时,是新划的一片宅基地,离村子原来的东北角隔了五、六亩田,说得上是庄外了。那些人家一搬走,这座宅子的宅里宅外,可不就是处处荒凉?
“怎么办?总不能让村人们一到夜间就个个提心吊胆吧?于是,咱们王姓的族长召集族人,到了祠堂里,正正经经地开了个大会,商量出了一个办法。族长带了人,到了两百里外的一个名叫青云观的道观里,请来了很有名望的玄信大法师,来你家的宅院进行镶解化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