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猜昏睡过去以后,他的同舍好友阿登过来探视。看见阿香还守在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候了她和温嫂节日快乐。不过此时此刻,在昏死过去的颂猜身边再讲啥快乐的礼节已经毫无意义,也不敢泼水。
阿香并不怪罪他跟阿育一起绑了颂猜,由于是军令难违。但是,他也来了旺呐村许多年了,阿香觉得也许可以跟他了解一些情况。
“阿登哥,你是颂猜的好朋友。你会帮他的,对吗?”阿香先探了探口风。
“是!我也觉得颂猜老弟肯定是被栽赃的,可没有办法为他洗脱罪名。”
阿香回头看了一眼温嫂,她那饱含泪水的眼睛已经证明了她是完全可靠的,可以赴汤蹈火地帮助颂猜。
虽然周边没有了他人,神秘兮兮的阿香还是压低了嗓子问阿登道:“咱们村子里这么多榕树,你觉得哪几颗算是大榕树?”
东西南北中,阿登的心里默默地点着早已是了如指掌的村子里的一草一木。最后,他和阿香一起锁定了村南头的那颗百年老榕树,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诡异的阿香到底想干什么?
“我明天辰时过去找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也就是隔日的早晨七点,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的那个时段。阿登刚巧轮班至了村南面的这一处岗位。
温嫂听在一旁完全是丈二尼姑摸不着头脑。
“温嫂,您也明天辰时来这儿。一定不能太晚!”
“好的好的。我明天一准辰时之前就过来看着颂猜弟。”温嫂也压低了声音答应着阿香,心里惴惴不安地以为自己要参入啥重大的秘密军事行动一般。
之后,各回各家,让颂猜安稳地睡个踏实觉吧。估计,只要头不疼,明天辰时他也差不多该醒了。阿香想着。
第二天辰时开始的那一刻,天还没完全地亮堂起来,阿香和温嫂再次地汇合在牛棚里。果然,颂猜已经苏醒,但状态不好。
看见阿香和温嫂这么早早地来到了自己的牛棚,他的眼神有些诧异但还是木然。阿香这时也不愿多说话,她沉着地问了颂猜一句:“你能够确定你梦见了一颗大榕树?”
听不懂话的颂猜茫茫然看着阿香,嘟喃着:“啥……榕树?”
“你昨天昏睡之前,嘴里说过‘一棵大榕树’。”
颂猜努力地回忆着,觉得自己烦乱的梦境正在迅速地飞逝,好像是有……那么一颗……大榕树?他点了点头。
“温嫂,你哪儿也别去,就给我守住颂猜。如果巴裕或者其他的团丁再来这间牛棚的话,你啥也别说,赶快过来通知我。非常重要!我去南边看看,不到一个时辰一准回!”
“嗯!”温嫂坚定地点了点头。
之后,阿香飞快而又悄悄地潜到了单身宿舍的后面。不一会儿,寂静的村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几个团丁们叽叽喳喳的说话音,这是站夜岗的团丁们正在回宿舍,而站白班的团丁们天还没亮就已经离开。紧接着“嘟嘟嘟”的三声敲门,一切都在阿香的意料之中,“队长!起床了!”这是阿育的声音。他从南面上夜岗回来了,昨天,就是这个家伙拷打的颂猜!
“知道了!你先睡一会儿,我过会儿找你。”这是巴裕的声音。
听到阿育的脚步声走进了宿舍,阿香拔腿就往村南边跑。约莫十几分钟,她来到了南面的哨位,与阿登会合。
一间一人多高的木制岗亭,三面封闭着各开一扇小洞窗,里面啥也没有。离岗亭不到十丈远处,就是阿香今天要找的那一颗大榕树。
她和阿登走了过去,绕着大树转悠了几圈。都快十六个年头,阿香两岁的时候就跟着阿爸阿妈段叔他们来到这里安营扎寨,却从来没有仔细地端详过这颗估计有百年以上的老树。它有七八丈那么高,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主干的粗度需四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牵着小手才能合抱,阿香童年的时候就玩过这事,还顽皮地爬上去过呢。低矮而又斜刺长着的支干下方长着一排黄褐色的胡须,年长的胡须直通到地上,像极了继母的阿爸我称他为“阿布”(外公)拄着的拐杖。深褐色的树干外表生满了青苔,而这些青苔在这炎热的夏季,显得格外的斑驳,绿色之中参差着黄、褐甚至点点血红的色彩。如果再不下雨,这一块块蓬鼓起来的斑驳只怕就会剥落下来,化作大树妈妈根底的养分了。
一根齐自己脖子那么高横躺着的支干近主干的位置,其表皮的青苔看似有拖拽和刮擦过的痕迹。这一定是近期有人爬过!想到这里,阿香伸手伸腿就要往上爬。
身旁的阿登立刻蹲下身子,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阿香你就踩在我的肩膀上吧。阿香手扶着树干,阿登一起身子,阿香就轻易地踏上了这根横着的支干。她抬头往上一看,发现一只手臂能及的另外一根粗大的支干与主干交汇处,一个小包袱模样的尾巴露了出来。阿香踮起脚伸手一摸,就掏下了一个浅灰色两头紧口的包袱。
她跳下树来,当着阿登的面打开端口,拿出了一杆比阿爸的那根小几号的一个竹制烟筒,烟丝嘴上镶着一个像小瓢似的竹窝窝。再一掏,摸出一个方正的纸包,阿香一摸触就知道里面包着的是自己要找的药膏样片。但是,只有十片的大小?她拧起包袱哗哗一倒,另外一个小包袱掉在了地上。阿香解开一看:一小包烟丝,一包洋火,几条撕成小片的火纸,和用油纸简单包起来的大半片药膏。
看着阿香的惊人发现,阿登的眼神之中露出了惊讶和惶恐:“我没……”
“我知道不是你!”阿香压抑着内心的窃喜,镇定地说:“你知道是谁的?”
阿登拼命地点着自己的头,以感恩和准备接受命令的眼神看着对面的这位神仙公主。
阿香转头看了看周边的地形,即刻对阿登做了下一步的交代,然后把几样东西依原样放回了大个一点的小包袱,递给阿登:“你帮我放回去!”
这时,远处传来了温嫂绝望的呼喊:“阿香……阿香……”
“我先走了!”阿香扔下阿登,向着来路飞奔而去。
这时,巴裕和阿育正押着双手背拷的颂猜走出牛棚,被飞奔回来的阿香拦了个正着。她气喘吁吁地逼视着巴裕:“你想干嘛?”
巴裕这会儿才知道:难怪刚刚叫上阿育一起过来,还没进门,就看见小温媳妇从牛棚里面像疯了似地夺门而出,一言不发地迈开小腿向着村子的南面噔噔地跑走了。他的心里还诧异得很,她今天怎么就来这么早?早饭时间未到呀?不要管她。然后,他就走进牛棚继续着自己计划,准备把颂猜拧出村外处决。由于颂猜这小子平时表现蛮好,村长他们又不在的话,如果当众处决,会弄的一众像阿香、小温媳妇和其他人哭啊嚎的,自己也难以应付。惹上这种偷毒罪过,村长在这里也不会饶了这颂猜的。杀了他无错!
原来,这小媳妇是守在这儿,看见他来就马上去通风报信的呀?!看来,阿香已经猜到了我要干嘛。
有着些许尴尬的巴裕还是不便直说,他开口道:“我……这是打算把他弄到村外再审一审,吓吓他,看他交不交代。”
“你住手!等阿爸他们回来了再审再毙。你给我把他放回去!”阿香的怒目圆睁。
站在一旁的阿育其实已是惊慌失措,他是想要教训教训这个风光无限的“瞎猜”,昨日痛打他一顿以后,自己觉得已经解了恨。不曾想,队长今天早晨起来以后就叫上他一同出村去行刑,自己觉得这也有些过了吧?
混账阿育这时居然猫哭耗子似的敢开口说情:“要不……再缓一缓?”
巴裕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他执着地对阿香说道:“阿香!你这是阻碍我执行公务!”他当然知道这大公主小时候的顽劣,但村长大人也警告过她:再玩再闹不打紧,但决不能阻碍大人们执行公务。
这时,气急了的阿香摸出了腰上的小藏刀,对着巴裕舞起亮晃晃的刀刃:“你要动他,我就杀你!”也是没有了啥招数,她也深知阿爸和段叔不在,对面这家伙就是村子里的老大。
小姑娘家家要杀保安队长?开什么玩笑。一脸严肃的巴裕盯着她手上的刀说道:“阿香,别还弄得跟孩子一样,让别人笑话!”
一招不灵,愤怒的阿香干脆把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横。当着阿育的面,她又不便明说自己的发现呀,急死人了!
这个时候的颂猜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眼里无神一副痴呆的模样。从今天早晨醒来以后,他除了身上无碍的鞭伤,头部仍然是剧烈的疼痛,一直处于一种虚幻、混沌和神情恍惚的状态。等队长和阿育过来绑解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机械地服从,乖乖地把手放在后面任由阿育把他的双手绑了个结实,推出了牛棚门外。面前三个人激烈的口舌火拼,感觉上是在他的头顶上方盘旋,根本就没有进到他的耳朵进到脑子里面去。
“别,别!”看到阿香是这么一个激烈的态度,巴裕觉得也是无可奈何了,示意阿育把颂猜再押进去,只能等着村长回来再说啦。
小温媳妇这时已经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都不敢看这村里的队长大人一眼,低着头,随着阿香和阿育一起,把颂猜扶回了牛棚。
阿育和队长走后,镇定下来的阿香跟温嫂说:“温嫂,你去帮颂猜烧点鸡汤、兔子汤的啥汤都好,待会儿我俩一起为他喂下去。让他再好好休息一下。”她也不知道颂猜经历过什么,四年前被抬回村子的时候,后脑勺就有一处蛮大的破口。外伤好了之后,他好像是累一累就会头痛,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但是每一次,他好好地睡一觉又会好起来。
颂猜再次昏睡过去以后,阿香依然坐在一旁,继续地死守,她等着天能快快地黑下来,以便实施她计划的后半部。
等到天空再次断黑下来以后,阿登下岗之后来到了牛棚。这个时候,他也不便多问,只是跟阿香说了一句:“我的枪留在那儿了,就在你说的那位位置,茅草下面。”这是今个早晨发现样片以后阿香对他的安排。
待温嫂再次依约来到牛棚的时候,阿香对她说:“温嫂,您今天就留这儿吧,我不回,你就别走。”说完,阿香离开了牛棚,向巴裕的独立茅草屋走去。这时,倚在宿舍门边的阿登对走过来的阿香说道:“队长在的。”他回到了昏暗的宿舍里,等着晚上的动静了。
见到阿香走了进来,巴裕别过脸去,这个时候,他还以为阿香是要来赔礼道歉呢。如此这般无理地阻碍村里的公务,等你爸回来,我一定要告你一状。
“巴裕大哥,今天的事情,你马上就会知道为什么了。您跟我走一趟吧,带上枪。”
巴裕摸了摸腰间的短枪,我这枪可是从来不离身的,睡着了也会别在腰间。这大公主要干嘛?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他觉得这也不像是普通的儿戏。
“我不跟你解释,今晚你就会亲眼看见,那丢失的十一片样片在哪儿?”
听到这里,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准备跟着阿香走。
“带上火把,暂时不要点着。”阿香再次补充了一句。
就这样,乘着这夜的月黑星稀,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南头走去。来到预定地点,离那颗大榕树只有不到三十丈远的地方,阿香做了一个嘘的不要讲话的手势,就把巴裕队长按到在地上,她也一同趴在了离队长只有三尺远的地上。她摸了一下身边的茅草,触到了阿登留给她的那杆枪,并且知道子弹已经上膛。
这时,巴裕开始醒悟,前方就是旺呐村最南头的岗位。她这是怀疑阿育偷了样片呀!可能吗?不是没有可能。那小子早些年就是因为偷吸鸦片,才被他那当着客人那边武装部队次官的表哥送了过来。可是,这次的排查和搜查,除了颂猜藏的那片,其余的十一片没有任何踪影,也不能因为他阿育曾经吸食过,就像关颂猜那么关起来呀。
他们两人就这么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可炎热夏日夜里的蚊虫,却是非常轻易就可以找到自己的食材呀。等到身子上开始了第一处的瘙痒,阿香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万金油,把自己身体的暴露处抹上一层,然后递给了巴裕。
巴裕接过来也涂抹了一遍,心里想着:这大公主还准备得这么的细致?万金油这玩意贵着呢,自己和站夜岗的团丁们几乎都不曾用过,也免得他们站岗的时候打瞌睡。
那远处团丁的身影,在岗亭周边时而走动时而下蹲,还偶尔地会坐在地上,拍打蚊虫的声音也不断地传来,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滑溜了过去。过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已是子时,依然看不到那个黑影有什么异常。巴裕掏出怀里的夜光表看了看,递给了阿香,意思就是:这么晚了,还要守吗?这种只有军队里长官级别的人才能拥有的老款瑞士怀表,村子里也只有三块,另外两块自然是在村长和老段手里。
阿香还是一动不动,她可是打算着要守一个通宵,也要把前方的这个家伙抓一个现形。她完全不理会队长的提示,反正我不走,你巴裕也不能走。抽上了鸦片的人,我就不相信你小子会轻易地熬过这一夜而啥也不动?
“哈……啊……”两声打哈欠的声音之后,只见前方的人影把手里的长枪把岗亭上一搁,朝着榕树就踱步走去。他走在树下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了看村子的方向。
这时,阿香和巴裕都看得真切,长时间的夜间匍匐,四只瞳孔已经完全放大,月黑星稀已经不能影响他们的视线。就那么清清楚楚地,他俩看着那个人影在树下停顿了几秒,一个小小箭步,身子就翻到了那根横着的支干之上。白日里可以遮天蔽日的树荫这会儿也是一盘漆黑,那个黑影在黑暗之中站立了一会儿,端坐了下来。
巴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家伙想干嘛?在树干上坐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黑影正进行的每一个动作。只见他划着了洋火,点燃了火纸,从侧背影的方向,看清了他半边脸的轮廓。洋火熄灭之后,开始了一闪一闪的火星,那是在抽烟了!巴裕看懂了那树荫里发生的事后,服气的他转过脸去看看阿香。但身旁她的举动吓了巴裕一大跳。
这时的阿香已经摸出了那杆保安队专配的长枪,拼住呼吸,做好了匍匐点射的姿势,食指里紧扣的扳机已经压下。说时迟那时快,巴裕队长赶忙一伸手想夺阿香的枪,但“呯……”的一声脆亮,这一枪已经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