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一周以后,待颂猜后脑勺和肩上的伤恢复了许多,巴裕亲自督导了对他的审讯。
但问出来的问题,却慢慢地让颂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叫什么名字?”
“王爱工。叫我工仔就好!”还是沿引他到云南石头镇上面试的答案,他过去三年多就叫这么名字了。也许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啦?
“几岁?”
“十六。”这个时候,颂猜觉得该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年龄了。因为他也发现,自己的胡须正渐渐地长了出来。如果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嘴唇上面的两片胡须应该是溜青溜青的。他还知道,过去许多工友有事没事地喜欢用手指拔胡须。他估计,自己也该很快要学会这招去胡须的办法了。
反正是到了国外,不说假话但少说真话应该是对的。不然,被他们发现了明显的假话,自己一定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来自哪里?”
“中国云南。”自己从云南过来没有假。
“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我自己过来的。”
“是不是共军派你来的?”
……
“过来刺探什么情报?”
“带着什么任务?”“你是共军哪个部队的?”“不老实交代的话,你知道我们对待共匪的态度吗?”
……
“不肯说是吧?”
“不是,我确实不是什么共军共匪的。”几个问题下来,颂猜由摸不着头脑,到开始意识到,他们把自己当成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派过来的密探,来刺探情报。这可是有些冤枉,但他的态度再怎么诚恳,也解释不清呀?
他这会儿想起来在小学时老师传授过的知识,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打败了国民党反动军队,解放了全中国,老蒋退到台湾去了。原来……还有一批国民党的军队逃到这里来啦?石头镇上工友们说起过的缅北武装部队,该就是这帮人啦?看着他们还个个有枪。
“那这是什么啊?”巴裕用一根木棍在牛棚门边的草堆里翻弄了几下,挑出一根皮带,皮带上面还挂着一只帆布军鞋,举到了颂猜的眼前。
看到自己的装备,颂猜这会儿的脑子里嗡地一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这会儿该要想得起来的事。这鞋,不是被狼叼走了一只吧,是纳姐送他的。当时她就告诉过亦工,这鞋非常的结实耐用,高帮系带的这种还特别适合在山地里行走,因为草丛里臭虫难以钻进鞋内。所以,这鞋属部队上专用,市场上很难找到的。
他有了这双鞋以后,引来过工友们无数羡慕的眼光,为此,他还没有敢经常穿它。那天晚上被狼叼走一只后,自己没有舍得扔掉剩下的另外一只。他以为后面还要继续在山坡上行走,如果赤脚不行的话,可以换着脚穿一穿,反正山路上也是高低不平。
原来他们把这只鞋,当成了自己来自共军的证据了呀?早知如此,扔掉就没事了呀?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这个……,是我在云南工作时的领导送我的,她说是在省城为我买的。也听说过只有解放军才有,但市场上偶尔也能买得到的。”
大实话!但对面这位长着一脸横肉的汉子怎么听得进去?
“如果说实话,我们可以给你奖励,让你留下来。否则,格杀勿论!”巴裕其实也知道,如果真是共军派过来的密探,审出来了也是一个杀字。
“我不是什么共军,也不是密探。就是在老家没饭吃了,才逃荒过来的。”说完这句,颂猜自己都后悔了,因为他在石头镇上的日子过得不错呀?也是因为一着急,才冒出这句瞎话,希望能说些什么,能够支开他们对这只军鞋的注意力。
哪知巴裕已经不在意听到什么瞎话了,反正就是觉得这小子不打算好好交代。他站起身子跨步离开了牛棚,丢了一句话给身边的两个喽啰:“动刑吧!”
“啊?”两个喽啰有点诧异地互相看了看,因为他们知道,通常是要审一整天没有结果后,才会开始动刑的呀?可今天,审问不到半个时辰呢?他俩自然不敢多嘴。
其实,从颂猜被抓来后的第二天,巴裕队长就不喜欢这个被他们从林子里抬回来的嫌疑共匪了。因为他已经听说,那一晚是阿香亲自把这根“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第二天还为这个家伙在牛棚里支了一副蚊帐,说是担心这个昏迷的人再被村子里的毒蚊虫们叮咬太多的话,会耽误她妈后面的治疗。
想起这事,巴裕就觉得特别地别扭。所以,先打!打他这狗日的,敢昏迷之中就占我家公主的便宜。巴裕一直把自己当成是村长家里三个公主的守护神。当然,保护全村人,也是他的责任。
等队长离开后,两个喽啰就把颂猜提溜了起来,一人帮他着脱上衣,颂猜还想反抗?站在一旁端着枪的另外一位说话了:“别,你要是反抗,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我俩可以直接崩了你的!信不信?”
“信!我信!”颂猜想着两句不恰当的词“好汉不吃眼前亏”,“既来之则安之”,就顺从地配合着这两个巴裕的喽啰,用绳子把他的手、脚全部捆好。最后,当着木呆呆的黑黄两只牛的面,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两根横栏上。
其中一人出去了一会儿,把小河边巡逻的哨兵也叫了进来,拿来了辣椒水、皮鞭、长板凳等所谓的刑具。三人一起,开始折腾颂猜。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通过不断的水淹,灌辣椒水,皮鞭抽打和上老虎凳,把颂猜折腾得死去活来。有几次,颂猜被按在身边牛喝水的大缸里面,觉得差一点就要憋过了气,最后一刻才被湿淋淋地拖了出来。
老虎凳上的经历也是异常惨痛。那不断抬起的双腿,往脚跟下面叠着加高的石块,以至于两个打手都实在是再也加不上去了,除非把颂猜的膝盖腿骨给折断啰。
打手们累得要死,颂猜也多次疼得昏死了过去。
“是不是共军派你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
没有更多的问题,但颂猜的答案仍然是“不是!”“我不是密探”。他除了挣扎以外,没有做出更多的反抗,因为反抗也没有用了,已经落在了他们手上。
没有得到满意的拷问结果,第三天,巴裕弄来一只半人多高的木笼,把颂猜塞了进去。然后,四个人把他抬到河边,用一根吊索,把木笼连同着颂猜吊到了河边一颗斜长着树干之上。
这时的颂猜已经处在半昏阙状态,看着这几个人的折腾,心里还想:怎嘛?把我挂树上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共军派来的呀。他看到这帮人对共军的憎恨,知道这时要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是共军派来的?那是死路一条。
树上的绳子弄好以后,两个喽啰拖着绳子的那一头,慢慢地,把这个关着颂猜的笼子放到了河水里,浅浅的河水刚刚没掉木笼的三分之一。这就算是关他的水牢啦!
又是连续两天,白天放在水里,晚上拉到半空。听说许多人扛得过皮鞭老虎凳,但扛不过水牢。因为水,能够把人浸在水里面的身体部位给慢慢化解掉的,而且晚上是悬在半空中,山里的蚊虫极为厉害,一个晚上就可以把露在外面的人体吃得个体无完肤。而且蚊虫的叮咬会让人完全无法睡眠,瘙痒的身子使你时刻警醒着,只要你还没有失去意识。
从云南出来的前几天,亦工身上还有万金油,夜里下的暴雨也帮了他许多。而颂猜这会儿被关在木笼子的两天里,没有下过一场雨,山里的云层特别底,空气特别地闷热,这正是蚊虫异常活跃的气候。
所以,水牢两天下来,颂猜已经不想活了。
再问他同样的问题,答案变成了:“你们杀了我吧……”
在这四天的审问期间,阿香和继母也过来看过两次,主要是为了查看颂猜的两处伤势有没有恶化。还算正常的话,她俩掉头就走。
女人们通常都不愿意看到这种近乎残酷的场面,也就是因为阿香亲自处理过这个疑犯,否则巴裕也不会让她看这种拷问的场面。
这天,村里的老段在素察家里喝茶闲聊着村里的事。巴裕又过来报告每天的工作。村长看着巴裕,巴裕却摇了摇头,意思就是对疑犯的审问还是没有结果。
三个女儿的妈妈在一旁发话了:“你们可别把这孩子给弄死了。否则,你们今后少一个团兵不算,我也算是白救了,还可惜了我那些药膏。”
素察看了看老段,老段说:“实在不是共匪,弄死了好像没有必要?”他还是让大哥拿主意。
“走,我俩过去看看。”确实只有素察,对这类事情有最后的决策权。
巴裕在前面引路,领着两位长老来到小河边,看见浸在河水中木笼子里面的疑犯。素察村长问道:“还可以说话吗?”
这个时候的颂猜已是全身红肿加浮肿,精神状态已经到了顷刻之间可以崩溃的边沿。他抬起头,看着岸边蹲着的两位长老:“可以的。”
“为什么逃到这山里来了?”
“打架……重伤人……逃出来的。”
“今年几岁?”其实素察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答案,但还是想亲口问问。
“十六。”
“属什么的啊?”
“属兔。”
“那晚一年是属什么呀?”
“属龙!”颂猜的心头一个小惊喜,因为他当时去县城读书的时候,舅舅让他留过一年级,所以他小学四五年级的同学都属龙。
“那再晚一年呢?”
“属蛇。”颂猜的三弟亦兵就是属蛇。这还真是碰巧了,再多问两个这样子的问题,他可能就答不上来了。
两位长老也不再问话,站直身子背着手就离开了河边。巴裕谦恭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走到半路上,素察村长停下脚步,看着老段说:“这家伙不像是讲假话,可能真是打架伤人了才跑出来的?”
“嗯!”老段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不是那天巴裕发现他,几天前就死在了林子里!”村长转变了口气,称这个水牢里的疑犯为孩子。
巴裕也非常地欣慰,自己的救命恩人从来都不会忘记,把可能的功劳记在我巴裕的功过簿上。他以期待地眼神看着村长,等着他的最后裁决。脸上的横肉也没有平时严肃的时候那么僵硬。
“放了!”
“养个几天,咱们又白捡一个壮丁。”村长为这么小案子做出了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