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姬又道:“三皇子出生于南京皇宫大内,就算起居注已丢失了,宦官旧臣可以作证,你们这些皇上身边的大臣也清楚;何况三皇子的湘王封号也是皇上金口玉言亲封的。湘王是皇上的皇子,又是读书明礼的人,岂能无父无君?让建文君出山,不仅全忠孝之义,对于那些追随皇上身边多年的旧臣,也终有一个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盼头不是?”
该说的道理她都说完了,便不多言。
过了许久,郑洽才沉声进言道:“此事若能得到皇后和太子的赞成,诸臣便不会有太大的反对。”
姚姬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幸好郑洽不能看着她的脸说话,所以无法察觉她的表情变化。毫无疑问她私自是非常厌恶痛恨那母子俩的,但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相比之下,在小处受一点闲气其实无碍大雅;但若总体上无权无势那便连生气的资格也没有,只能逆来顺受根本没有选择,当别人是主人拥有一切处置权、权力全在别人手里时,你只能仰仗别人的鼻息和施舍过活,有什么资格去争?
而眼下这件事,是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势。
姚姬压下心中一股带着反胃的怒气,告诉自己:该妥协的时候就妥协,因为妥协也要有资格。她冷冷问道:“那马皇后和太子要如何才能赞成?凡事总有个条件,若是什么条件也不能让他们赞成,那郑先生说出此关节又有何用?”
郑洽道:“请贵妃恕罪,臣今日不能答复。给臣一些时日,此事必要与大伙儿商议。”
姚姬点头,渐渐压制住了自己情绪,好言道:“那便有劳郑先生奔走了,若是将来建文君的人们能合为一心,郑先生大功不可没。”
她完全理解郑洽的难处,此事确是关系复杂。
其中郑洽道出的太子一系是最大的障碍,原因很简单:如今的好形势都是三皇子靠武力争得的,如果建文党组成了联盟,那将太子置于何地,建文之后的大宝谁来继承?按礼法必是太子,他不仅已经有太子的身份、又是长子,毫无争议;但这样一来湘王这边的人能同意么,这边的人手握重兵,打天下谁不想有“从龙之功”封王封侯萌及子孙,干嘛同意一个与自家势力干系不大的太子手握大权?
唐代玄宗因为对恢复自家权力有功,太子便主动让步,“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一句话就让给了“有功”的弟弟,化解了争斗。但唐代的礼法和明朝大为不同,明朝的礼法规矩趋于完善、长幼之别更重要,而且玄宗和他的哥哥本来关系就很好。现在张宁和朱文奎的矛盾与前事比不得,极难调和。
除了太子,第二大难题是“父子”,建文君和三皇子本身就存在不信任的现状。姚姬本来只是个小宫女,最初就和建文没多少家庭感情;后来张宁是在民间长大的,父子从来没见过,其关系亲疏是和太子朱文奎完全没法比的。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当时建文听说自己失散的儿子回来了,想去辟邪教相认,结果太子在辟邪教总坛中毒,投毒者是只想毒死太子还是想把建文也一起毒死?这事儿最后没能查出真相,但无疑给建文增加了怀疑。
建文肯定会担心和三皇子的势力合流之后,自身的安危无法保障。他一担心,底下追随他的一干人也会存疑,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因此郑洽要从中说服建文党的大部分支持这一决定,过程相当困难。
……姚姬想过直接找到建文软禁起来作为傀儡,她不知道张宁敢不敢,反正她敢做。但那建文君隐藏得极深,除了亲信的少数人,谁也不能靠近他,更不知道他在哪里;这主要是当年永乐帝造成的,永乐对建文一直耿耿于怀,多方明察暗访想抓到他,胡濙一二十年在查,查获过不少余党,但终无法直接抓到建文本人。
那少数人之中,郑洽就是之一。但姚姬又不敢直接拿了郑洽拷打逼供,能不能逼出口供暂且不论,眼下姚姬他们是想要和建文联盟,得到名正言顺的义;如果用极端手段造成了jilie争斗,谁也不敢担保以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所以姚姬现在才认为通过妥协和商量达成目的是最好的法子,她办事无须张宁提醒,考虑问题或许比张宁更周全……目前唯有寄希望于郑洽的能力。此人深得建文帝的信任,把陵寝都交给郑洽去筹措修建,非一般的信任可比;另外他多次参与辟邪教这边的事,对姚姬等的情况也比较了解,当初和张宁也有几次来往,他本身有倾向湘王一系的可能。
在等待的时日里,姚姬满心牵挂,她非常想要办好这件事。张宁在形势极端恶劣的战场上也能突破重围;姚姬觉得自己在分享战果的同时,有责任克服困难为共同体作出一些贡献。
常德城又下雨了,下雨仿佛比北方下雪还冷,越来越冷的天气提醒着人们隆冬渐渐到来,年关将近。出征的人们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