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是个中年老大爷在晒衣服,他居高临下,拎着空盆横眉冷竖,骂声中气十足:“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儿?躲我们家窗台底下鬼鬼祟祟干嘛?踩点偷东西呢吧?我可告儿你,我儿子是片儿警……”
没等到他话到一半,许秋来便知道大事不妙了,人根本没走远,这距离肯定能听到,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按照自己刚规划好的路线,往内海边跑,边跑边脱大衣。
三步、两步——
许秋来纵身一跃,也就在木仓响起的同时,跃入海里。
手木仓装了消声器,子弹发射的声音在空气中传播,隔了几条巷子便消弭于无形,只有那楼上的大爷尖叫一声,像是被扼住喉咙的打鸣公鸡,他和三角眼视线对上的瞬间,大爷倒退两步跌坐,连窗户也来不及关,连滚带爬跑回屋子里,只留下自二楼地面坠落,砸得稀烂的洗衣塑料盆。
男人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也不再去管楼上的人,疾步走到岸边,照着那挣扎的水域补了一枪,等到那海里深蓝色水波中央漾开的淡红血纹变成深红,纹路渐趋平静时,才吹了吹发烫的木仓管,把家伙收回口袋,快速原路折返约定的地点。
差点就又被骗了,这一次,真是连老天爷也不站许秋来这边。
他恨得牙痒痒,但没有再浪费多余的子弹补打,省下来还有其他用途。许秋来那么单薄的身板,在这么冷的天中弹掉下海去,就算没中要害,她爬上岸生还的几率小得可怜。
就在北巷两排民房之隔的另一条小道上,陆离跟着定位一路朝前,第一声木仓响过后,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身后华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华哥仔细辨认之后,才道:“像是消声器处理过的枪声。”
“哪个方位?”
华哥抬手朝民房背后的海岸一指。
陆离定睛看清平板上许秋来的定位,心头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开来,拔腿朝前跑。
就在他跑向对岸的过程中,第二声木仓响了。
陆离心口一颤,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桥,地势居高,却只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男人身形转身疾步离开,转过巷子拐角,不见踪影。
陆离哪能认不出那背影,新仇旧恨、万千怒火涌上心头,他大喊吩咐华哥,“抓住那个人!千万不能让他再跑了!”
华哥速度极快,越过他追上去,陆离狂奔过后停下来,喘着粗气环视四周,为什么只有那个男人,秋来呢?
位置明明显示她就在这儿附近,刚刚那两声木仓响,又是对谁放的?
“秋来,你在哪儿?许秋来!”
陆离的视线焦急地扫过附近所有死角,一声又一声急切呼喊,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他的指尖陷入掌心,在几个巷口间来回踱步寻找,漆黑的目光触及桥下的海域,又飞快移开。
不会的。
秋来那么聪明,陆离刻意忽略不去想象那种可能。
水中的血纹已经淡了,只有漾开的涟漪一层层还未平复,直到——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上那件厚厚的白色女式外套上。
他记得,昨天,许秋来就是穿着这间外套跟他见面吃饭的!
秋来是自己跳下去的。
陆离只觉得腿上一软,脑袋晕眩,他很清楚,秋来的水性比他好许多倍,如果不是失去行动力,她现在一定早就自己浮出水面了!
秋来很有可能被打中了!
这种可能仅是想想已经恍若晴空霹雳,劈得人肝胆俱裂,陆离根本来不及犹豫,他一路助跑,一头猛扎跳入海中。
刺骨的海水自周边涌入四肢百骸,眼耳口鼻,还有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被冰棱撑开般发疼。
陆离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甚至没来得及脱外套,只知道摆动四肢。
他的人生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非做到不可的事,做什么都兴致缺缺,游离在外,连毕业游泳体测是许秋来督促下考过的。但就算是那时最后一次考试,陆离也从未这样拼命地努力过,沾满水的棉服外套沉得像石头,他咽喉干涩冒火,紧抿嘴唇,拼命睁大眼睛,在视线条件被限制的水面下搜寻秋来单薄的身影。
陆离是个怕死的人,怕极了,可是跳下来的一瞬间,他的脑袋是空白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人就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世界上不再有许秋来这个名字,那他还不如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