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韵华斗丽,蓉春时节,姹紫嫣红,芬芳满园。
烟家是西凉的大户,烟家的老爷也是卫尉马腾的要好朋友。五月廿五,恰巧是烟家的三小姐及笄日子,马腾便特意带上了自己的儿子马超及侄子马岱,一面是为了庆祝好友闺女及笄,另外一方面也是存了个私心,想为自己的儿子讨个闺秀媳妇儿。
马超也知道爹的心思,不过他的念头可不在什么烟家三小姐身上,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兵器武术,打败对手的优越感不是什么谈谈情说说爱能够比拟的。
不过,看看自己手里面被自家父亲硬塞的礼物,马超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违背父令。反正他只要把礼物递给家丁就可以功成身退,至于什么三小姐五小姐,都不是他该考虑的。
虚以委蛇的打了一番太极,马超终于能够拖着表弟马岱溜出那所谓一派祥和的家宴。不能够出门是吧,他照样能够从这个地方找出乐趣来。
如烟的歌声轻巧的散播在空气中,唱的词却意外的急切: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谁?马超微微颦眉,哪家的姑娘,居然这么大胆的唱着翘首待嫁的歌。有这么急切的想出嫁么?
莫名的好奇,让他不顾弟弟,顺着歌声一路寻去。不待歌声停歇,马超终于找到那位少女。
少女梳着堕马髻,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婀娜小蛮,花遮柳掩。一时间,竟美好入画,让人不舍惊扰。
“呀!”
一声惊呼,原本唱着歌的少女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逃离,只留下一阵香风环绕,筝音徐徐。
“哥,跑这么快干嘛……”气喘吁吁的马岱终于追上马超,稍显不满的询问。
马超眯着眼笑着:“弟弟,可知刚刚唱歌的少女是谁家小姐?”
马岱白了一眼马超:“这里是烟府,烟府也只有那么一个烟家小姐烟清颜,你说会是谁?”马岱不敢置信的看着马超,“不会吧,你看上人家了?”
马超但笑不语,稍一思索便取下自己一向佩着得玉佩递给马岱,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说道:“既然弟弟你了解的这么清楚,那就劳烦弟弟……替哥哥我做个青鸟传个信物可好?”
十二月。
西凉的鹅毛大雪纷纷洒洒,即使裹着厚厚的狐裘大衣也稍显寒冷。
烟清颜坐在自家的小阁楼中,手里抱着个小暖炉,裹着厚厚的衣服眯着眼,享受着冬日难得的闲散。
丫鬟细巧儿卷起门帘捧着热茶走了进来,看着颓废的小姐不自觉又开始了埋怨:“姑爷也真是,隆冬时节居然赶小姐回来,这马府离烟府那么远,骑马也得四个时辰呢……小姐又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他倒也不怕小姐小产么。真没见过这样的姑爷。”
烟清颜轻轻睁开眼睛,淡淡打断了丫鬟的抱怨,只开口询问:“我要的东西拿来了么?细巧儿。”
伶俐的丫鬟也自觉闭上了唠叨的嘴,放好热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布袋递给烟清颜,烟清颜打开布袋,琳琳琅琅的珍珠器具填满其中。烟清颜的唇角挂起一抹笑容。
没错,她是被她的夫君马超赶回来的。
没错,她已经怀了马超的孩子,而她的夫婿却并不知晓。
他们曾经也有过美好曾有过恩爱情长。哪怕她的夫婿是武痴整日里在军营中摸爬滚打。
她的幸福,只是被一个人打破而已。
公公逝世后,夫君变得狂躁易怒,时时想着要为公公报仇,可是……
《女诫》明明白白写着以夫为天,可是她舍不得夫君没日没夜的研究兵法研究阵型。她怕夫君身子吃不消,非但没有为公公报仇倒把自己累坏……
所以,在鼓起勇气三番五次的劝诫不果,也让夫君恼羞成怒,直接让部下,连夜“送”她回娘家。
百般珍惜的从怀中拿出玉佩,轻轻抚摸着玉上的裂痕。
这裂痕,也是在那次恼羞成怒一把推倒她的时候摔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她后悔的不得了,却没有任何办法。
从小背的女诫都忘记了么……以夫为天呀……
清冷的冬夜不带一点怜惜,不知有多少悲伤淹没其中……
“不好了!姑爷兵败了!”
慌慌张张的家仆冲了进来,安静用餐的烟家人有一瞬间的窒息。
烟清颜抖动的双手努力克制着,可是颤抖的声音却无法克制:“你说……夫君……夫君他……”
家仆重重的点头,哀伤的眼眸染着泪光。
烟清颜再也拿不住碗了。
“给我坐下!”烟家老爷沉静,不动声色却威严倍增,“颜儿,既然马家将你送了回来,就代表你与他们毫无瓜葛!”
烟清颜知道父亲一直对马家把自己送回来心怀不满,可是……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放弃……
烟清颜反身,双膝一软直直跪在父亲面前深深叩首。
“女儿不孝。”
再叩首。
“女儿不孝。”
三叩首。
“爹……出嫁从夫。”
一个一个叩首,实实在在的叩在大青石板上,个个清晰入耳。
寒冬时节,弱质女子一步一叩首,直到出了西凉城。
从春来到秋开。
从夏末到冬初。
烟清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撑过来的,典当了自小就带着的项链,才换来一路盘缠。
还差点就能找到夫君了……烟清颜整整一年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一面小心翼翼的躲过战乱纷争一面又循迹而去,女人家的脚程怎敌得过行军的速度?几回明明都看见旌旗招摇,待到她走到的时候军营却又已经拔营前行。一路上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也算的上是运气,女人家还挺着个大肚子,竟然能躲过飞影暗箭,拐卖侮辱。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肚中的孩子……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烟清颜习惯性的寻找可以询问的人家,刚刚遇见一位农妇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腹中却一阵绞痛,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孩子他……要出生了吧。
——对不起,没有给你好的环境。
——对不起,连亲生的爹都没办法带你去见……
“将军!帐外有个农妇求见!”有传话兵出现在主将帐内,恭敬的将一个用手绢裹好的东西递给了马超,“她说您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马超疑惑的接过手绢,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簪子,簪子很美,繁复的花朵盛开在一块玉上,蜿蜒的流苏柔软而沁凉。
手绢上有血红的字,字有点乱,他辨认了好久才完全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