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季先默然,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家好奇心,又问道:“荆州士人如何观我?君可直言,勿为相隐!”
石韬盯他看一会,方答道:“多恶之!”
刘表天下名士都不受待见,自家自然更好不到何地去,邓季自然知晓士人们甚厌烦自己,又端正坐姿,正色道:“愿闻其详!”
石韬虽心中惴惴,却不善假言,只得如实道:“荆州士人多传,将军好武戈轻文事,此一恶也;行暴法侵良人家产、田地、人口,此二恶也;聚强军耀武扬威,不思尽忠汉室,此三恶也。有此三恶在,故多不喜!”
其实尚有些对邓季人格的评判,比如不明事、性轻率等,石韬恐引他发怒,便不好直说了。
以上三恶对邓季倒算不得什么,听之全在意料中,没有什么喜怒感,只问石韬:“然何得足下不弃?”
石韬道:“鄙友徐元直言,将军以暴秦之法行仁心于万民,实世间奇人也!且虽尽传恶名,未真有残害士民事于前;谓厌文不知礼,待田元皓却如项籍侍范增;其余良医云集、赐田轻赋免役、立坞堡防贼害,俱解民之苦,活人无数,此名不副实,行前古未有者也!”
受《演义》影响,若论荆州士人中邓季最想得的,自然是诸葛亮、庞统、徐庶三位,不会不知道元直就是徐庶的字,听石韬此语,顿时大喜过望,问道:“某闻元直先生名久矣,今其何在?”
石韬惊讶不已,张口道:“此本我欲问之语!徐元直非在将军治下乎?”
见邓季茫然不似作假,石韬再道:“徐元直年前便已奉母迁往司州,近日方托商贾传书信于我,尽赞将军盛德,唤某亦来投,将军如何不知?”
徐庶荆州名士,田丰亦曾有闻的,听此语亦惊道:“我等俱不知元直到也!”
既然人已到自家治下,又能邀友人来出仕,邓季便不再焦虑,定下心仔细询问:“与君书信中,未言其任何事乎?”
石韬摇头称并未有语,邓季便请他先去安置,再使佐吏偏察治下名册人口。
耗时数日,方得一人名徐福,口称避疫,年前奉母自武关入,自求为夫子,今已落户籍在弘农郡华阴县某民屯中。尚未婚配,因已奉养有老母,官府并未再强求。
邓季方记起这位大才年轻时任侠,曾因杀人事外逃,弃武从文,《演义》中假名单福的。
只因史书记载“庶先名福,本单家子”, 单福为罗贯中误解,单家子意为家中单独,民间寒士,非出自大族的意思,便如左冯翊之李义、严干二人,记载为“东县旧无衣冠,二人皆单家子”一样。
徐福才是徐元直的本名,徐庶为逃亡后所改。
以邓季的水平,一时弄不清楚这其中缘故,只是听文吏所报,徐福入关时间、姓氏、所领老母都与徐庶吻合,便请石韬陪同,驾车亲往华阴去求见。
治下日渐宽广,邓季在民间巡视已远不如之前多,徐庶落户的这个民屯,尚是第一次来。
对民众来说,距离产生神秘感,嘴里经常念叨的大人物,今日竟然亲自来到自家民屯,待到门前,亭长先往通告后,顿引得屯长以下居民竟轰动,争相出来围观。
本世名士皆重礼仪,邓季与石韬下牛车,先整备好衣冠,才对迎出的屯长温声道:“尚请屯长告语夫子,邓慕安求见!”
本屯夫子是何等人物,竟引得邓使君亲求见?屯长惊得张口结舌,先急思平日有无得罪夫子之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邓季还在等着,急语道:“夫子每日早课毕后,皆往渭水垂钓,堡内只其母在家!”
邓季回顾石韬道:“既如此,我等先谒拜徐母,如何?”
石韬自然称是,邓季令黑铁卫守在外,只典韦随身,与屯长行进西堡中去。
此屯坞堡建起当不超过半年,墙壁木檐都还甚新,邓季打量几眼,与别屯并无差异,建得甚结实。
屯长已手脚并用,先爬上四楼去通报徐母,待邓季等攀楼与老妇人见面,石韬先施礼道:“徐阿母安好!阿母气色如故,韬等幸甚!”
顿时落实这位名徐福的夫子就是大才徐庶,邓季心中大定,亦上前行礼拜见,口称晚辈。
屯长欲往河边去寻徐庶,邓季止住,先陪徐母耐心说过一阵话,奉上两匹细绢为礼,告罪后,方领石韬、典韦下楼,亲往渭水去寻人。
渭水南岸,一名雄伟的中年文士正身披蓑衣,持杆垂钓,旁边地上摆着壶老酒,悠然自乐。
学堂中数名童子先寻来,告知邓使君求见事。
听喧闹声已渐往河边来,文士起身,将钓竿、酒壶尽掷入河中,喟然笑道:“休闲时日,自此不复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