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苍穹之下,在日光难以触及到的漆暗世界里,一盏暖灯在凄寒中静静摇曳着,卑微模样像极了它的主人,为逐微光而用尽全力。
少女着蓝灰衣衫,手执银白长弓,夜风阵阵吹皱了她的衣角,穿透了她的脊背,却见她站姿笔直,未曾有一分颤栗。
隔着很远,她便瞧见了那个坐在最高处玉阶上的姑娘,那一袭红裙于她而言,是世外桃花初绽至善至纯,是三月梨花霜雪葬了人间。
只需一瞬,她便可站在姻愿面前,近看她的温柔模样,与她互话平常,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立在最低处,仰望着心尖之上的姑娘。
倾溯第一次遇见姻愿时,亦是在此处。
那时她是因弱小而遭羽雕族人排挤驱逐的废物,沦落浊世吃尽苦头,抱着寻一处无人之境浑噩等死的心,倾溯毫不犹豫来到下域。
那时姻愿是化成人形不久的灯鬼,因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而陷入无尽杀戮,本性为善却罪孽深重,只恨自己生于下域,生为厉鬼。
“这位姑娘,你杀了我吧。”
这是倾溯对姻愿说的第一句话。
倾溯想,世人皆道这下域妖兽遍地,恶鬼游街,更有穷凶极恶之人无数,如她这般被家族放逐的废物,杀掉该是轻松的,想来这要求也不算强人所难。
不料下一瞬这红衣姑娘便伏跪在她身前,倾溯错愕地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人儿,只听见少女低低出声:“求你收了我这只恶鬼,姻愿只求解脱,不愿再害人性命。”
求人反被求,倾溯先是惊愕,再是困惑,最后只觉有趣,她懒懒嗤笑一声,俯下身来沉声道:“害人性命,不好吗?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杀人,又有多少人连杀人的能力都没有。”
倾溯是不理解的,她若有这般能力,又岂会被逐出家族,此刻定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世人怯懦,但他们慕强,弱者是活不下去的。
姻愿只是埋下头,双眸紧闭,对倾溯的话不做任何回应,仿佛这样,就能从无数个杀戮梦魇之中解脱。
倾溯果真有了动作,她伸手不知在衣袋处摸寻些什么,有些急切,又有些小心,似生怕弄坏了什么东西般,姻愿感受到动静,只当倾溯是要对她出手,便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姻愿闭着眼,风轻轻吹过她的脸,等来的却不是死亡的痛楚,而是一种罕见的平静。
那人指尖温柔摩挲着她的发丝,似安抚,似寂慰,她怔怔睁眼,只见倾溯纤细指间捏着一朵梨花,轻轻沾在了她的发上。
“好看,衬你。”
倾溯咧嘴一笑,清寒眉目似初春积雪消融,而姻愿只是静静瞧着她,许久,绽出一个笑。
自此之后,二人便相识,一个家族弃子,一个下域灯鬼,为友相伴,何须理会天下不容。
……
从往昔思绪中回过神,不知不觉倾溯已走至姻愿身侧,她常常会来下域与姻愿作伴,今日也不例外,只是此刻,她有别的话要讲。
似察觉到些什么,姻愿朝倾溯看去,风吹云涌,少女眼睫微颤,恰有灯火映过,衬得神色愈发温柔。
倾溯不自觉伸手轻抚姻愿额前碎发,又辗转至她微蹙眉尖,轻叹一声道:“阿愿,我去竹屋寻你时,见到一男子,名唤岁珏,这便是你曾提及过的心悦之人?”
姻愿看着倾溯似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点头。
“你知我并非好事之人,也不喜多费口舌,但你是我世间唯一挚友,有一番话,你不喜欢,我亦要讲。”夜风渐凉,倾溯深呼吸,只觉胸腔似浸满寒霜。
姻愿只是看着倾溯,等待她的下文,有一瞬,倾溯从她的眼底里看到一种通透,仿佛她什么都懂,但她什么都不会说。
“岁珏此人过于谨慎,心有城府,绝非纯粹善类,我虽不了解他,但他不似为情而困之人,你若执意留他在身边,难免生祸端。”
“他是外人,来到下域定是有所图谋,如今没有动作不代表他日后不会伤你性命,且我问过岁珏,他说他于你毫无男女之情,他既于你无情,却仍留在你身边,不可不防。”
倾溯冷声说完,却见姻愿毫无反应,许久,姻愿才低声开口道:“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