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哄哄一场,事情还是解决了。 胡麻听那村子里的长辈,喝骂李大脑袋不孝顺,生生饿死了自己的老娘,听着左右邻居把李大脑袋家的窗户砸的嘭嘭作响,听着董家两口子堵了李大脑袋家的院门大骂,让他家赔自己的猪。 他也渐渐的把整个事情的原委听得明白了,对此,竟是一时说不得什么。 邪祟确实是闹了邪祟,但却终是活人造的孽。 缩在了地上的人搀了起来,已是最后一口气,乡里乡亲瞧得真切,正是李大脑袋的媳妇。 但又不是活人馋了,来抢猪食吃。 这些及时赶来的乡亲,都听到了李大脑袋媳妇昏死过去之前的一句喊。 听着那声音,动静,却真是李大脑袋的娘。 事情倒不难厘清,作祟的确实是李大脑袋的娘,但吃猪食的,却是他媳妇。 那李大脑袋的亲娘,被两口子刻薄着,吃不上一顿饱饭,每天夜里倒听着后院董家的猪在半夜里都能有食吃,自己却只能饿着肚子,心里那份羡慕,终是在饿死后成了股子怨气。 生前刻薄她的李大脑袋媳妇,便被她附了身,到了晚上,过来帮她完成心愿。 不过,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东西,这一吓,再人气一冲,就没了。 当然李大脑袋的媳妇被邪祟冲了身子,又现了这么大个眼,怕是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小老爷,让您见笑了,谁能想庄子里竟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东西……” 那村子里长辈亲眼看到了李家大娘死后的模样,又如何还能不信,带头喷了李大脑袋一阵子后,便忙忙的过来向胡麻作着揖:“您放心,俺们不能饶了他。” “他娘从小把他拉扯的好,有点好吃的就想着他,把那脑袋吃的跟猪一样,他倒好,长大了倒把他老娘活活饿死了!” “我得教训他,我们庄户里也饶不了他。” “……” 胡麻对此,也只能点着头。 兴许李大脑袋饿死自家老娘的事,在庄子里不是个秘密。 只是早先,他自己家里的事,外人也懒得理会,但等他饿死的老娘作祟了,便不能不管了。 再不管,闹了更大的祟怎么办? “您老确实得看着点,好好烧几柱香,多上点供品。” 胡麻低声说道:“活着时没有吃饱,死了之后,总也得让人吃顿饱饭。” “那是,那是……” 村里的长辈连声答应着:“这事一闹起来,怕是十里八乡都知道俺村出不孝子哩……” “这以后谁还敢嫁过来啊……” “……” 胡麻觉得他担心的有道理,但自己又还能说什么。 正想着时,便听那村里的长辈一阵长吁短叹,才终于说到了重点:“这次多亏了小老爷,回头俺们一定去红灯娘娘那里烧香磕头,不过,您看这次过来,那个奉金的问题……” “奉金?” 胡麻反应了过来,隐约记得,当初老掌柜对付了那窝黄仙时,也提到了这个问题。 说是奉金,其实就是庄子里的人帮着村里解决了邪祟,收的报酬。 照理说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也已经好吃好喝的享用了一顿,收不收都可以。 但胡麻想到了掌柜的之前的做法,便一点头,道:“一并找里长算了,送庄子里就好。” “是哩,是哩!” 村子里的长辈连声答应着,又要摆酒再请胡麻他们一顿。 但胡麻见事情完了,便也不多停留,叫上了周大同等人一起,连夜就出了村子。 回到了庄子里时,见内院里已经熄了灯,便不去打扰,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才进了庄子,跟老掌柜汇报了昨天的处理情况。 老掌柜对这样的事情,似乎都已经麻木了,只是一边喝茶,一边默默的听着。 到了最后,才忽然向胡麻问了一句:“奉金怎么算的?” 他怎么会问这个? 小庄户里,便是给钱,能几个铜板,老掌柜这么关心,倒让胡麻有些意外。 但还是道:“我第一次去,也没个谱,便说让他按之前算,给了里长,一并送过来。” “做的很好。” 老掌柜听了,脸上竟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笑容,道:“你倒是个上道的。” 胡麻也不知这句夸怎么来的,不好回答。 老掌柜倒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好奇,咱为什么要收这奉金?” 胡麻便不隐瞒,点了点头。 别说掌柜,就算是这红灯娘娘会里的伙计,每个月供养可也不少。 当然,普通伙计,还不到半两银子,其实不多。 但跟寨子里,跟这周围村子里的普通人家比,却是实在不算少了。 “为什么收这奉金呐?” 老掌柜看着心情不错,便向胡麻解释道:“因为不收,会更麻烦。” “不论什么大事小情,都过来找你,咱们是给红灯会做事的,这些事情管不管?” “管不过来,还要挨骂哩!” “……” 对这些事,胡麻倒是理解,点了点头。 “更何况……” 而老掌柜说到这里,却是笑了一声,道:“咱们若是不收,那对这周围的庄子,便全是恩情了。” “他们现在就时不时的来庄子外头,对着那红灯笼烧香磕头哩,若是咱们再什么事都帮着处理,甚至没活路了给他们点营生干着,那何止是烧香,还不得给红灯娘娘建庙?” “啊这……” 先一个胡麻能理解,这第二个理由,却是有些意外。 给红灯娘娘建庙,似乎是好事? 便是香主知道了,也只会给他们庄子嘉奖才是吧? 内心里努力的消化着,只觉老掌柜这话里,似乎有些别的意思。 “呵呵,这里面呐,水深着呢……” 老掌柜只是淡淡笑了一声:“建庙容易,也得她承受得起!” 但他后面这句话,说的很是小声,胡麻也没听仔细,便听见老掌柜改了话题,道:“对周围这些村子里的人,咱们得罪不得,但也不能太惯着。” “明年开春,不定什么事就用上了,太远了,他们不服气,不帮伱做事,太近了,他们毛病也多,做事做的同样不痛快。” “我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 胡麻笑着道:“还得掌柜的多教我。” “多做些事情就好了。” 老掌柜倒只是淡淡笑了笑,看向了胡麻,道:“你虽是寨子里出来的,我瞧办事倒稳妥。” 胡麻心间微凛,反应很快,便坦然道:“家里大人教过,做事总要小心。” 老掌柜笑道:“你家大人,瞧着是个有见识的。” 这对话倒像是忽地出现,但胡麻心里却已演练过多次,便直接老实回答道:“我家婆婆是寨子里的走鬼人,她在我来前便已经过世了,但是她活着时,却教了我不少道理。” “哦?” 老掌柜似乎早有猜测,也不意外,只是道:“那你为什么不学走鬼人的本事?” “学不会。” 胡麻道:“我天生胆小,直到现在见了邪祟也怕,况且婆婆也说了,那没什么好学的。” “她自己在寨子里走鬼二十年,都没落着啥好呢!” “……” 来了这么久,胡麻也早就明白了“走鬼人”的身份,这十里八乡,再加上那老阴山里,其实倒有不少走鬼人,既替人治病,也与邪祟打交道,如同前世的巫医,说出来并不显得特殊。 当然,胡麻自己心里也清楚,像婆婆这种可以独自一人割血太岁的走鬼人,怕是与其他的也不太一样。 但婆婆这本事,自己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甚至,说了老掌柜也不见得信。 “呵呵,这话倒是说的不假……” 老掌柜竟也意外的,似乎被胡麻这句话触动,淡淡一笑,道:“走鬼人呀,最沾因果的。” 听得他似乎有些感慨之意,胡麻也心间微动,大着胆子道:“那……” “……咱们守岁人呢?” “……” 老掌柜抬头看了一眼胡麻,轻轻叹了一声。 胡麻忽然感觉,老掌柜这一刻的眼神,居然显得有些沉重复杂。 同一时间,他也感觉,内院侧屋里,那扇木棱窗后,似乎也有目光看向了自己。 是那个女人? “咱们守岁人啊……” 老掌柜停顿了一下,才轻声道:“理论上讲,本是最不沾因果的。” “但活在这世上,又有谁能躲得掉呢?” “你且多下功夫,好好学本事吧,现在才刚入了门,麻烦的事还早着呢……” “……” 最沾因果,与最不沾因果…… 胡麻细细想着这里面的分别,见掌柜无意多谈,便也一边揣摩,一边走了出来。 内心里倒觉得,吴掌柜本来就早晚问自己这些的,如今传法了再问,倒比自己想象中还晚了些。 如今照实回答了,心里倒也觉得轻松。 现在明说了自己是走鬼人的孙子,以后再说些什么,也方便了。 如今的自己,法门得着了,老物件拿着了,事情办的这位掌柜也挺满意,倒像是一切顺利了。 只是,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呢? 细想了一下…… ……没想起来,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