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得的是,这大妮居然还识得些粗浅的字,说是村里秀才先生教的。
“你家里还有余钱给你上私塾?那怎么会落到做佃户的?”
大妮小脸上就带了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沧桑和愁绪,她勉强一笑:“是我跑到学堂外隔着窗子偷学来的。”
裴宝儿摸了摸她的头,想了想,转头去跟刘云商量大妮的教育问题。
毕竟她这个理工女在这个时代算是半个文盲,繁体字只会看不会写,写出来的简体字只怕没什么人看得懂。而刘云虽不精通,却也学过几年,起码一手好字就很让她羡慕。
她进屋时,刘云正在书案前聚精会神作画,专注得连她进来都不知道。
“又发画痴了?晚上太暗,小心看坏了眼睛。真想画,明儿早上起来再画。”
刘云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很苦恼地说:“可是,灵感这东西睡一觉就没了。”见裴宝儿瞪眼,他才乖乖点头。
裴宝儿顺势看了两眼,依稀见着是个女子的画像,眉眼间竟跟今日见着的陈姑娘有些相似。她还想多看几眼,刘云却红着脸收了起来,死活不肯再给她看。
“不会是你心上人吧?”裴宝儿很担心这小伙子真看上了陈姑娘,毕竟段记布庄离陈家的油铺还挺近,说不好哪天见着面就入了心,于是特地耳提面命了一番:“不过阿姐警告你啊,你可别看上那些个名花有主的,不管是嫁了人的还是定了亲没来得及嫁的,都不准勾搭!知道了没?”说罢,又提了一嘴,说等过两年赚到钱,他们就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到时候就可以开起铺子慢慢过日子,不必再因要当妆娘而维持这个假夫妻的身份了。
刘云却突然垂了眼,神色变得有些萎靡。
裴宝儿心中更是狐疑,却又不知该怎么打探,只能按原先的计划跟他说了大妮一事。
刘云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却又展颜笑开:“阿姐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成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自己的事情一点不操心。”
她有些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操心的事?赚钱,开铺子就是我最关心的大事啊。”
“我不是说这个,”刘云摇摇头,指了指炕上熟睡的小砚儿。“难道你以后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小砚儿总不能一直没爹吧?你一个女人家,就算赚了再多钱,孤身一人也难以支起门户。要是真富甲一方了,说不得还会有些红了眼的宵小之徒打你们娘俩的主意。”
裴宝儿当时跟流云达成协议时,半真半假地把自己娘俩包装成了个寡妇带着遗腹子的身份,刘云一直也没生疑,毕竟前两年战乱纷纷,死的人太多了。
“那不是还有你这个阿弟嘛?小砚儿受人欺负,你这个做舅舅的难道好意思不出面?”她理直气壮得很。
刘云噎了一噎,换了种方式:“咳,万一我娶了媳妇忘了阿姐,到时候不给你们出头,你怎么办?”见裴宝儿有些发怔,他又再接再厉:“阿姐你如今还年轻,虽说带着个孩子,不过这年头再嫁也不难。反正,你总要考虑下这些事的。”
裴宝儿小脸一皱,有些嫌弃地白了刘云一眼。
“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三姑六婆一样,就喜欢催别人结婚?要是碰不到好男人,我才不要嫁呢!”这个可恶的封建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女人稍微出格点就要被打入尘埃、甚至被休,她可不愿意委曲求全嫁给那种男人。
见她态度很坚决,刘云也没继续劝,只是暗暗存了一桩心事。
这夜睡下,裴宝儿难得失眠了。
她嘴上虽很强硬,心里却隐隐有着些不安。
一方面,她觉得刘云的想法没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是很符合当前时代主流想法了。虽然这时代不必要求女子足不出户,也没有缠足等陋习,但对于单身女子总不那么宽容。寡妇门前多是非,即便是家财万贯,还有人打着强娶侵吞的主意呢。她一个平民百姓,如今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个七品芝麻官,交情也浅薄得很,若哪日真碰上这么个难关,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好。
另一方面,她更加担心原身的身份问题,小砚儿的生父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原主不是寡妇,那男人还在世,万一哪天找了过来,她该怎么办?为了孩子跟那男人凑合过吗?裴宝儿自然是不愿的,如果要让她跟一个陌生男人“奉子成婚”,她还不如再死一死,说不好还能再穿一回。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也不知什么时辰才睡着,却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喊她娘子,又握着她的肩头狠狠质问“为何要带着我儿子逃走”“什么时候才回来”之类的话,那男人力气奇大,钳制得她肩膀生疼生疼的,她惊恐地挣扎着,却抵不过男人的蛮力。
紧接着,小砚儿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委屈巴巴地问她:“小云爹不是我爹,我爹去哪了?”
裴宝儿惊出一身冷汗,忽然感觉脸上一疼,这才醒了过来。
睁开眼却看见两个肉团似的东西横在眼前,其中一团还带着颗小拇指大的红痣。
原来是那小精怪睡觉不老实,原本和她头对头的,如今却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一对胖脚丫到处乱蹬,方才便踩到了她脸上,想必刚刚在梦里觉着肩膀疼也是因为被他踹的。
裴宝儿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一把小砚儿的肥屁股,又把他调转过来,这才安心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