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锲而不舍的唤,仿佛要用这清浅的字眼填满沧海桑田。
大雨倾盆,哗啦啦的独占世间一切生机,龙吟虎啸般狂暴而下。
眼见沈钰痕渐而安静,静穆如相,脸色苍白乌青,却没了方才那副疼痛欲绝的表情。平嫣探他鼻息,断他脉搏,渐渐松下一口气,将逃生重心转移到地面上。
抬眸观量,大概有七八米之高,且直壁垂下,土砖斑驳,青苔片生,应是一处废弃多年的荒井,更重要的是四周光滑平整,根本毫无任何可凭借攀爬的借力点。
她若独走,还有胜算,只是沈钰痕......
右耳微动,平嫣屏息以待,听得地面上脚步乱杂,似乎有三两人正在附近巡动。
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便是王袖,顺藤摸瓜,首当怀疑的是林恒父女,只是现下她并无闲心闲时细思慢想的琢磨,从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逃掉,并不露踪迹才是首当其冲的要事。
只是狼虎在岸,谈何容易。
正苦思冥想,遽然而来几声烈烈刺耳的枪响,刺破雨幕而来,携来令人心血翻潮的硝烟擦火味道。
平嫣愣了愣,井口暗影如魅,似有一团与天地合为一色的墨迹向下探来,接着那人从黑袍宽袖中伸出一只还算白皙柔润的手,向下递来两条粗硬的藤鞭。
她立即明白那人的意思,不管他有无恶意,有无目的,眼前的求生之道,也是她不能推脱的唯一选择。
她手脚麻利的接过藤条,率先将一条紧紧栓捆在了沈钰痕腰间,然后用另一条缚在自己身上,以手势示意。
眼见蹲匍井口的人缓缓弯站起身子,将两条藤子在双掌上环绕了好几圈,似乎并不甚费力的负荷起他们两人的重量。眼见距离井底越来越远,大雨强灌,似乎剥开打通了井下水源,汤汤黄水如一锅煮沸的汤,汩汩上翻,转瞬就向上蔓延了两三米。
倘若这位救星不曾出现,想必这时候他们已淹没到顶,就算是她有三头六臂,也只能等死,成为水上一具浮尸。
沈钰痕已被强拉上岸,平嫣身到井口,掀眼只见一个丑陋骇人的鬼脸面具,一块泛着淡淡金属冷光的铁片,隔断彼此相对的真实样貌。她只看到一对眸子,匿在黑风暗雨下,瞳仁里似三尺寒冰,刻着血肉横飞的刀光剑影,冷酷异常。
然他却伸出手,不发一词的攥捏上平嫣的手腕,大力一扯,她整个人便如一只旋转于茫茫苍野间的枯蝶,脱力无力,被他五指间看似轻松无常,实则高深莫测的力量带上云霄。
平嫣将将站定于地,不掩探究的对上他的眼睛,出其不意的快速抬起手指,要掀他脸上的面具,却不料他手指更快,如风电急转,生硬截断仅离他鬼脸外一寸的玉润指头。
“我见过你,在前不久的明翠山庄,董国生所住屋子的窗外?”
“你是故意引我听到那些话的,是不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什么人?”
平嫣一鼓作气问了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沉郁诡谲,连气息都染上了些杀机四起,针锋相对的较量胁迫。然则黑袍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无所惧怕,眼色淡泊的松开她的手指,半字不答,只转身扶起沈钰痕的身子,往风雨里迈去。
平嫣瞥见不远处横尸的几个黑衣尸体,似乎撬通了各种关节,忙不迭的追上去,死死扯住他的袍角,声音颇嘶,“你是沈钰痕的人?你是革命党?”
他回过头,闪电晃过,如一簇迤逦银花,清晰无比的勾勒出鬼脸面具上的沟壑裂纹,仿如黑血白骨炼塑而成,寒光涔涔,冷意森森,一如他眼里的温度,阴寒刺骨,似万剑穿来,教人难以直视。
他一字一顿的启声,像铁斧凿在无边寒冰上,折碎的冰花四处蔓延,铿锵僵冷,“不想死,就快点离开。”
话音未落,自灌木高枝上骤然几个人影栽地,一袭黑衣,蒙面裹头,难辨身份,不由分说的直端起枪,扣动扳机。
黑袍人动如鬼魅,形似幽灵,袖子一甩,一道黑风似的卷倒平嫣,一颗子弹捅破空气,震痛耳膜,险险擦着她头顶发丝流撞而去,声响极大的钉入身后一颗粗壮树干上。
他顺势将沈钰痕扔到平嫣身边,冷静自若的低喊一声,“快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与那尾音一起,他一跃而飞的身子如一只硕大的展翅鸢鹰,快如移形瞬影,只闻得枪声飒响,盖过雷电轰鸣,其中一个与之对峙的黑衣人尚未回神,正中眉心便霍然一个血淋淋的黑洞,鲜血喷溢。
平嫣喊了一声,“你小心!”
架起沈钰痕的身子,掩在葱葱草木里,一路踉跄疾步。
平嫣绷紧神经,争分夺秒,不曾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严峻的生死较量,枪起命丢,血溅翠林,在这孤立无援的境遇里,那位看似冷血无情的黑袍人为她开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