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被揭穿后,最难堪的莫过于一国储君骆泽。
他已在书案前静坐了很久,案上的茶也凉了很久,却没人敢上去换。
受伤的手掌已经被宫中医官仔细处理过,无大碍,今后更无后遗症,他没工夫去想姜红妆为了避免误伤他而宁可让赤练鞭伤及自身,她的伤会有多重,他赌着气,认为一切不过是她自作自受。
藏云独自陪侍一旁也已良久,只是骆泽当她并不存在。
可这一片死寂总是需要有人去打破的,指望骆泽是不可能,藏云只得低眉顺眼说了句:“殿下,您有伤,早些歇着可好?”
骆泽没看她,淡漠得像是谁也不认识谁,不过好歹是回了她一句话:“我那副梅兰竹菊图呢?”
藏云的心失重了,迅速往下沉:“什么梅兰竹菊图?”
清雅如玉的男子却用阴鸷的眼风扫向了她:“你的记性何时这样差了?就是那副你令人藏在库房的梅兰竹菊图——多年前椒国与我朝交好,赠送礼单上的那一副。”
“东西太多,记不清了。”她低低作答。
换回一声冷笑,传达着一种透彻心扉的凉意:“明明重点关注过了,怎会记不清?告诉我,你第一次打开那副画是在什么时候?”
藏云见隐瞒不住,开口吐了实话:“随你回国都没多久,偶然之下我便打开看过了。”她走到骆泽身边,半跪着俯在他的膝盖上,“宫人都知道,你最不喜的便是这四君子图,我想着奇怪,明明是殿下最不喜的,椒国为何还要派人送来作为礼物,打开看后我大约是明白了。”
骆泽像雕像一般不为所动,只是抽动了下嘴角:“那上面画的正是十二岁的长乐,对吗?”
藏云咬唇点头,美眸中已是泪盈于眶。
“你便是那时已经知道了,可我却一直被蒙在鼓中。虽已无法知道那画的由来,大约只是一个恶作剧,不想现在却演变成如此憾事!”他痛楚着声,可扪心自问,他本是早该发觉的,就从长乐扮公主扮得那样像的时候,他就该去留心。
藏云看出了他的追悔,也悟出了他的深情,可她理解不了,仰着头逼问着他:“阿泽,你不觉得你爱上她太突兀了吗?只因她是赵长乐,你就必须去爱她?没有这样的逻辑,我不服!”
“藏云,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可你更应当明白,我对你一直都是有私心的。”既已说开,索性说破。
“我何尝不知?可事情总有意外,我对你却是真真正正的一见钟情。”藏云说这话已是潸然泪下,“阿泽,我亦知道你对我并非逢场作戏,可我也不愿承认你对我只是最深切的同情,你愿意改变我的命运,你愿意带着我走出巫族那片崇山峻岭,我对你,又怎会只是感激!我有太多的计较和期许,可长乐的出现让我似乎听到了美梦破碎的声音,我也想过帮你留下她,那样的话你或许又会对我多一份感怀,而她也不用暴露身份,自然你也无须愧疚,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镇国大公主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我根本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骆泽用冰凉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是你错付了,而我却薄情。”
藏云惊声:“不!不是这样!”
“藏云,我会善待你。”
这样慎重的保证却让藏云更加失望,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和同情,更不需要他想方设法去回报她,本就是不对等和不公平的情感交易,计算得越多,越是少了真情。
“那么现在,阿泽,你可以对我敞开心扉了,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藏云沉静着脸,最后一滴眼泪落进了心底。
骆泽神色一闪而变,单手按上她的肩头,居高临下道:“天命的帝王之星会是那样简单吗?我虽为雍昌太子,可我就一定是天命的帝王星?”
藏云不是很懂,“椒国已覆灭,余寒迟早女主天下——而那个在位者是殿下的亲姨妈,普天之下,除了殿下,谁还有资格成为帝王之星?”
“承蒙你看得起。”骆泽轻笑一声,但笑意实在太淡,根本就是忽略不计,“藏云,我自小到大就比任何人好强,我要的是万无一失,不能容许一丝一毫的意外。”
“所以你对椒国的灭亡无动于衷,因为那对你有利;所以你对姜红妆有着天然的亲近,因为至少有一半的余寒国土会是你的;所以你只身赴险,名义上是仰慕巫族神女的风采,实际上是为了得到三大圣族之一的支持,我的阿爹一定会助你成为天命的帝王之星,即便你不是那个人,阿爹也定会拼命去做到,因为要改变我的命运,你就必须是帝王星,否则,你会让自己以命换命,换我一世安泰吗?”藏云心里明镜一般,照得骆泽心上空空如许。
他的笑声局促且狼狈,狭长的凤眸里精光四现:“在一个爱我的女人心中,我尚且如此不堪,真不敢想象,长乐会怎样想我,会怎样质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