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微微一笑,从红泥小炉中拿起一壶温酒,轻轻为孙淇倒上,寻常得如道家常一般。
“认识这般久了,我亦未听你说过家中之事……”
孙淇哂笑一声,“有何可说,帝王之家,一如坊间传闻。”
明月似乎没有听出孙淇言外之意,继续温声细语道来:“生母自你出生之际便逝去,寄养于皇后身侧,日子定是难过得很吧……”
“啪”
孙淇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一凛,默默皱眉,冷声道:“你若是有话,便直截了当说,何必说这无关紧要之事。”
“人前,皇后待你如心肝,恨不得将世间珍宝皆送予你面前。人后,皇后却因你生母乃伺候她的婢女,而对你百般折磨。直到你七岁之时,方为太后所知,皇后被废,你便随太后生活。”
“想来,明枪暗箭之下,无外戚背景的你,这太子之位,怕是坐得甚是心惊胆战吧……”
话语落下后,明月只是微笑着轻抿着热茶,并不说话。
孙淇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他看着明月眼中的怜惜之意,却知那并非给予他,而是明月口中的阿淇。但是可悲的是,他心底深处竟然希望其中哪怕只有分毫是予他,他或许亦是喜悦的……
“那人,模样可是与我生得一模一样?”孙淇鬼使神差之下竟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句话。
明月一愣,眸子微转之际,竟生出几分好笑,她笑了笑,其中的爱意已是满溢而出。
“此前我被情执蒙了双眼,觉得你是阿淇的后世,定是与他生得一般,不管是模样,还是性子……”
“但是经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我错得甚是离谱……”
明月眼中闪过一番挣扎,继而惨淡了脸色,几分颓然道:“你们虽是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是性子却是南辕北辙,你可知……”
说着,明月的眼神中有种不清醒的迷离,她盯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似叹气一般说道:“阿淇,从来不会与我置气,哪怕我对他犯下了那滔天大错……”
听着明月口中念起时的柔情爱意,那一字一句,如同火折子一般,将他心底的火种纷纷点燃,心中的怒火瞬间成燎原之势,眼中闪过一缕嗜血的残忍。
“你不是尧山之王吗!以你之力,保你的阿淇永生不死并非难事!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孙淇毫不留情地将最为难听的话说出,他心中已是猜测出,阿淇之事,怕是与明月脱不了干系。
“呵呵”明月凄凉一笑,额间的水滴闪了闪,似乎随时便要滴落一般。
“对啊,我徒有一身灵力,却用来了对付三界之内最是珍爱我之人……”
“你亲手杀了他?”
孙淇心中一愣,半晌无言,良久方才将心中的惊讶说出口。
“是,又不是……”
明月戚戚然一笑,紧紧地抿住嘴唇,似乎下一刻,心底的疼痛便不受她控制一般飞涌而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着这模棱两可之话,不过是顾及你心中的愧疚罢了!”
“你可是情绪一激动之时,便难以控制自己。”明月似乎不愿在此话题上说太多。
“每回因心中的戾气犯下错后,可是心中便是一阵阵的愧疚,让你夜夜难寐……”
闻言,孙淇心中一窒,他愣愣地看着神情戚戚的明月,总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反驳她,可是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事,这世间仅有皇祖母知道,而且还是在他因生气打死了一只咬伤他的小狗而得知。所以,每当他心底戾气上涌之时,皇祖母总会给他念佛经,让他慢慢地冷静下来。
但是这一切都是要在晋城为前提,若是他离了晋城,便时常冲动发下杀戒,以致皇祖母禁止他外出,且为他持斋茹素化解血光之祸。
明月抬眸看了一眼失神的孙淇,心中泛起阵阵苦涩,颤声道:“六百年了,是时候该了断这桩逆天的大错了……”
“逆天的大错?”孙淇僵硬地看来一眼痛苦的明月。
“世间因果循环,得失相随,若非我,你又怎会这般苦!六百年前,我所欠下的,今夜,我定将其全数交还……”
明月微微抬眸,山中莽莽林间,火光闪闪,一时之间她有些呆愣,虽说前尘往事如烟飘散,但是如烟的前尘往事亦会时常于脑中飘荡。
六百年前,晋城,那一片喜庆的大红之中,她心中那人,正朝着她朗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