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了无牵挂的解脱。
牤牛子手里的刀子“呛浪浪”的掉在了地上,慌张的用手去捂那血线,只是洞刺的太深,怎样捂也捂不住,瞬间染红了半个院落。
牤牛子泪眼婆娑,怒吼道:“你为什么替她挡刀?为什么?非要我担一个弑父的罪名你才罢休不成?”
老汉只是模糊的摇了摇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冲过来,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幅禽兽模样,他这一辈子,就是混沌而生,混沌而死。
老汉模糊的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那泪水濡湿了手掌,竟然格外的温暖,突然听到院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老汉猛推了儿子一把叫道:“快走!我的儿!”
牤牛子猛的点着头,回首扯过袁四娘的手腕就向院门走去,院门已经洞开,李成悦正要抬手砸门,身后跟着灰溜溜的孙二和蔫头耷脑的袁三郎、袁五郎,以及押解他们几人的六名捕快。
牤牛子反映迅速,疾疾后退,后背心却是一凉一痛,随即小腹处透过来三寸匕首刃尖,那匕首太过迅速,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来。
牤牛子错愕的看向身后那持着匕首的手,这只手,他再熟悉不过,为了煮过饭,为他揉过脚,为他嘘过寒,为他问过暖,更是他准备一起逃出生天的四娘的白晰如玉的手。
袁四娘慌乱的撒开匕首柄,向后疾撤了两步,直到刘氏的身侧,警醒的看着男人,生怕男人发狂将自己撕个粉碎。
抬眼见袁三郎和袁五郎被李成悦给带着夹板带了回来,袁四娘颇为震惊道:“三哥,五弟,不是让你们去找二哥吗,怎么又回来了?”
袁三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孙二已经不依不饶的开骂了:“你们几个杀千刀的,劈头盖脸到我家中就要袁二郎,我说没见过他偏偏不听,硬生生说我贪了银子、藏了人,一言不和就动手,我孙二还怕你们来着,李捕头可是俺大哥......”
李成悦上去就给了孙二一脚,眼睛一瞪怒道:“孙二,我可没有你这么胆大枉为的兄弟,朝廷给了你帮收税银的活计,你却瞒着朝廷私贩人口,还将殷家小公子也给买了进来,若不是我等及时赶到,你是不是又要将他转下家了?”
孙二委屈巴巴的用手做揖,无奈手被奈着夹板,只好曲膝扑通的跪倒在地磕头道:“李大哥,不,李大捕头,冤枉,小的实在是冤枉。您老说的那小子,小人实在是没见过。最近小男娃子行情紧俏,小的前夜从张人牙子手里买得十个男娃子,卖给了袁家兄弟四个,本来应该剩六个,您老带人一搜查,结果就变成了七个,俺也懵着呢,不行就去问张人牙子......”
孙二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十减去四变成了七,实在匪夷所思。
李成悦不再理会孙二,冷眼看向院中的牤牛子,谨防再次逃跑,若是以前的案子,牤牛子都有办法脱罪 ,这次却是劫狱、杀人、劫持县太爷小公子等等数罪并罚,想不死都难。
牤牛子眼睛紧紧的盯着袁四娘,嘴巴一张一兮的吐不出声音来。
袁四娘眼睛微润,想要去扶男子,却是久久没有伸过来,反而渐渐绽放了笑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张狂,几近于疯颠,最后嘎然一止,冷然道:“牤牛子,你是将死之人,我不吐不快。自从你第一次占了我的身子, 我就恨你,你让我不能以清白之躯去见我深爱的人,让我恨不得将自己的皮囊割下来喂狗!梦里都恨不得食你的肉、饮你的血,可是,我根本就打不过你......”
往事例例在目,如一长桢的画轴渐渐展开,让所有人竟不由得唏嘘感叹。
不仅仅是刚才激怒牤牛子动手杀人,就连几月前牤牛子失手入狱并被施以黥刑,这背后都隐藏着袁四娘无形的手,挥之不去。认识袁四娘之前的牤牛子,顶天算是一个无利不起早、见女人就迈不得步的混混,那么在认识袁四娘之后,在袁四娘的有意鼓动下,俨然变成了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败类;
相反,在认识牤牛子之前,袁四娘顶多是一个为情所扰的村姑罢了,认识牤牛子之后,变成了一个对生命麻木不仁的冷血娇娃。
二人,不过是两只刺猬抱着取暖,互相伤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