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晗也没想到,几乎很少生病的她,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起来。
开始只觉得有些头疼,她以为是在小屋子里闷着的缘故,想想自己应该也没那么娇气,于是不太在意,抄了几页书就睡了。
没想到,第二日再睁开眼睛,就浑身不舒服了,然后就发起了高烧,起都起不来。
送饭的狱卒来了,她强撑着和对方说了。
原本对她一直很和气的狱卒并没有理会她,没有给她请大夫,也没给她弄药吃。
就是水,都比平时少了一半,这让高烧难受的许晗更加的难受。
她只能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才抿一小口润润嘴。
时不时的有水润口,总比一口喝干了,后面忍着要强。
她迷迷糊糊间,想着,皇帝老爷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难道说这是另一种新的死法吗?
这样,让她病死,而皇帝不用下旨意砍她的头。
这样就不能怪皇帝了,毕竟是她自己病死的。
她想到了徐丹秀,想到了霍七,想到了萧徴,真要死了,好舍不得啊。
她都还没给萧徴一个名分呢。
原本觉得已经给霍家平反,放下一半心愿,不太惧怕死亡的许晗,忽然有些害怕了。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吃的送来,就尽量吃,吃一口算一口,水小口小口的喝着。
她知道那些狱卒是不会给她请大夫的,但她还是想熬一熬,看能不能熬的过去。
看她和皇帝谁能熬的过谁。
只是高烧的滋味有些太难受了,那种烧的皮肉都发红,整个人如同被火燎着,手脚无力,眼冒金花。
更可怕的是,烧的那种挠心挠肝想要抱着水盆大喝的感觉。
还有,那些饭菜,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折磨她,并不清淡,反而大鱼大肉,红油赤酱。
她偶尔会吃几口,狱卒也不管,每天固定的时间送来,不管她吃不吃,下顿送来,上顿的收走。
而且,许晗还发现,原来的狱卒会轮班,经常看到不同面孔的狱卒过来送东西。
也很和善,有些甚至还会说上两句话,话里话外,让她不要怕,甚至有些很钦佩她。
在尽可能的给她方便。
毕竟能够关道大理寺来的,都不是那些没见过吃的小人物,用不上挨饿给黑馒头,馊饭,剩菜吃的那些手段。
还会和许晗一样,给各种方便,尽可能的布置的舒适一些。
毕竟,这些关进来的人非富即贵,在头没砍下来之前,都可能有转机。
就算不能翻身,狱卒们也不得罪,毕竟,就算本人不翻身,可还有亲朋好友呢。
人么,总是需要朋友的,总是需要不断扩张自己的人脉的,所以,能不得罪,尽量都不得罪。
从她病倒前,就换成这个狱卒,不苟言笑,看她的眼光带着死的怜悯。
最开始,许晗还奇怪,她并不需要怜悯,更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后来,她病倒了,她就知道了狱卒为何那样看她。
所以,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许晗明知道这一切,就越发的不可能让自己死去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满室的鲜红还历历在目,她不想让自己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
皇宫内,朝会大殿外,徐丹秀一步一步的从台阶下往上。
她同样穿着超一品的亲王妃诰命服。
和许均和离后,朝廷并未剥夺她的亲王妃诰命。
她上了台阶,进了大殿,行过拜礼后,皇帝开门见山,
“徐氏,你如此的犯上,将女子当做男子养,一养就是十几年,你可知罪。”
皇帝如此直接,徐丹秀只能更加的直接,
“臣妇知罪。”
“许家当时有嫡子,庶子,更是立了世子,你为何要如此作为。”
徐丹秀当然不能说她是为了和许均斗气,可要让她说其他的理由,那也太过牵强。
徐丹秀再三斟酌,只得道,
“回陛下的话,臣妇出生蜀地徐王府,蜀地周围山寨林立,各个势力自立为王,臣妇的父亲想尽办法想将他们归拢在一起,这才能不辜负‘徐王’的名头。
可事实上,想要归拢,很难,各族长看着面上对朝廷称臣,其实暗地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臣妇从小就看着父亲在各大部族之间周旋,臣看过很多部落的姑娘家,她们很开朗,她们和男儿一样能做很多事情。
臣妇后来嫁到京城,看到的却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和贵妇们。
臣妇很不明白,为何我东元朝能威慑那些部落,让他们对朝廷称臣。
可为什么这样的泱泱大朝,却只会让女人在后宅里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臣妇在蜀地过的是何等松快的日子,就不想臣妇将来的女儿也这样。
明明在闺中是父母千娇万宠的姑娘,是明晃晃的珍珠,可一旦嫁入到婆家,那就只会慢慢的褪去光芒,变成死鱼眼。
臣妇不服!”
皇帝双目一凛,“你不服,你就能做出如此混淆朝纲之事?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一股无形的威压逼了过来,徐丹秀并不惧怕,反而不卑不亢地看了眼皇帝,再看了眼下头侍立着的大臣,毫不犹豫地说道,
“回陛下,臣妇不明白这怎么就混淆朝纲了,陛下和各位大臣也都是为人父的,难道你们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婆家过着受磋磨的日子?”
“公婆,家人在桌上吃饭,媳妇侍立在边上,等到饭菜都凉透了,才能匆匆的扒两口,夏日里还好,冬日里那饭菜都快要结冰了。”
“再有,婆婆生病了,没日没夜的在床榻边侍候着,臣妇不明白了,明明大家的家里也都是奴仆成群的,为何要媳妇做这些?
媳妇都把活干了,那奴仆养来做什么?看吗?还是用来勾引丈夫孩子?”
徐丹秀的话简直如同天雷一般,在朝会大殿上让那些大臣们瑟瑟发抖。
这些话,其实说的很粗俗,也很大逆不道,可大家都是有儿有女的,只要有点良心的,都会心疼女儿,可这个世上就是如此,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女人就该受这些苦。
皇帝面无表情的道,
“你就因为这些,所以生出怨怼之心,所以要混淆朝纲?”
徐丹秀毫不犹豫地摇头,
“陛下,如果臣妇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大约会,也不会生出怨怼之心。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臣妇不敢说别人如何,可在臣妇这些年在京城的观察来看,在民间,一个户籍附在家里的女人,是无法出去独立谋生的,更不要说还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
男儿是珠宝,可女儿是根草。
却偏偏要这根草去为自家联姻,攀关系。
我不知道那些姑娘是否幻想过,祈祷过,能够让她们脱离苦海,可臣妇想过。
而臣妇今日,冒死在此,就是希望陛下作为千古名君,能够拯救一下那些在苦海里的妇人们。
天下女儿,不也是陛下的女儿吗?臣妇听晗儿说过,在边疆,那些妇女也是能有大作为的。
闲时在家绣花,养育儿女,照顾老人,可一旦战事起了,那些妇人也都会拿起砍刀,她们还会给战士们洗衣做饭,看护伤兵。”
徐丹秀眼中含泪,看向皇帝,
“陛下,也许她们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义和个人小义,可她们知道,国土一寸都不能失,她们要和男儿们一样,保卫自己的国土。”
“就算是死了,她们也是无怨无悔的。”
通篇下来,徐丹秀并未有一句为许晗求情的话,可句句情真意切,从自身,到边疆,到后宅,她一一的列了出来,女子的不易。
她的句句话都戳中了那些大臣们的心,谁不爱儿女?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徐丹秀一个在他们眼里从蛮荒之地来的女人,竟然能够有如此的觉悟,虽然有些想法来说太危险,可就是因为太真实,所以才危险。
女人是什么做成的?
世俗认为是鲜花,是蜜糖,是锦缎,是脂粉,是灶台,是油盐酱醋,是菜篮子,是针线,是襁褓,是摇篮,是后宅里的一切一切。
可,真的是如此吗?
未必。
她们也可以是钢铁,是刀剑,是笔墨,是火焰,是双拳,甚至可能是官袍,是乌纱帽,也可能是伤疤,是鲜血,是泥土,是岩石。
女人,可以化悲痛为眼泪,也可以话悲痛为力量。
在这一刻,徐丹秀是什么构成的?
在安向初看来,徐丹秀为母则强,她是天上最耀眼的星星,是最坚硬的宝石,是世界上最圣洁的仙女。
这样的大朝会,安向初作为户部的给事中,是能够上朝的。
他站在最末尾,他此刻的心仿佛就只是为徐丹秀跳动。
皇帝虽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但可以感觉目光有些温度。
淑阳长公主见状,知道徐丹秀这话说的是对皇帝的路子了,于是道,
“陛下,当日臣也上过战场,也见过那些妇女拼死的保卫疆土。”
“如果陛下真的要治罪于许晗,不如,就让她继续去驻守边疆,死在牢狱里,死在断头台,还不如让她去多杀敌人。”
淑阳长公主没说出口的是,能不能让她把小孙孙给生下来后再去边疆。
皇帝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徐丹秀身上,许久后,他吩咐道,
“带许晗上殿来。”
皇帝的话让反对派们均是心头一紧,皇帝这是要赦免许晗了?
这怎么可以?
尤其是大理寺卿,原本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大牢里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至于为什么换狱卒,那狱卒做了什么,许晗到底怎么样,他都一清二楚。
当然,他也知道徐丹秀让人打点了大牢上下,只是,许晗隐瞒身份这件事情太过严重了。
帝王必定是有惩罚下来的,所以,他对换了狱卒,还有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