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殿下久等了。”她看到他在回廊的拐角处,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李隆基朝她行了礼,面上有些不自在:“是我叨扰了,不请自到。”
“这是我的荣幸。”不是客套,是心里话。
“我不想耽误昭容太多时间,不如长话短说,请昭容尽力阻止金城公主和亲之事。”李隆基急匆匆道。
他一向对这个妹妹呵护备至,为了她不惜来求见上官婉儿,天知道他在婉儿面前是怎样一种如坐针毡的感受。
“殿下对金城公主真的很好。”婉儿没来由说了句,意识到或许失态了,赶紧又说,“喝口茶,边喝便谈,听说你来了一会儿了。”
李隆基没有拒绝,随着宫人来到另一处更适宜谈话的地方。
事关隐私,因此没有闲人在侧,已跟在婉儿身边的武云初提出要一旁待命,李隆基却先于婉儿回绝了。
婉儿惊讶于他喧宾夺主的异常举动,等到武云初走远了才说:“你好像很抵触她。”
李隆基没有否认:“我恩怨分明。”
“她于你可是无冤无仇。”婉儿为武云初申辩道。
“此行目的不在她,我们还是言归正传。”
婉儿只好说:“一切随你。”
“奴奴她琼枝玉叶,背井离乡,处境将是何等凄楚,她的身世本就坎坷,从小就没有父母亲人的疼爱,如今却要被当成和亲工具,嫁去一个再也没有任何人会关怀她的苦寒之地。”言语中满满的疼惜之情。
“是的,可她也足够幸运,比如说有你这样好的哥哥。”婉儿似乎有些难以释怀。
李隆基不去看她,别扭道:“你们待她不都是很好吗?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
婉儿否认:“当然发乎真心,莫非殿下以为我乐意看到公主远嫁?”
“昭容的心思我从来不清楚,但我相信一定有人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李隆基狠狠道,“有些人眼里容不得任何美好的人和事,自己龌龊肮脏便希望所有人都是这样。”
“我刚从奴奴那里回来,你知道吗?”婉儿突然问。
李隆基恍然:“难道——”
婉儿的表情平静无比:“我以为你应当最了解公主的心思,而不是通过我才知晓,难道你从未去亲自问过她?”
李隆基带了隐约的失落:“我不敢去问。”
“其实我和你同样害怕,奴奴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心胸开阔,很少计较个人得失。”婉儿慢慢说,“她明明可以自私,可以任性。”
“她只是想报答,报答所有人,尤其是养育了她的人。”李隆基以为是这样。
婉儿摇头:“并不全部如此,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微小的一部分,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与奴奴相比,我不过痴长了这许多年,她的通透和聪颖不是我们能学会的。”
“不要和我说什么大局,为社稷分忧之类的话,这不是一个女子应该去考量和承担的?太平盛世她们未必获得幸福,可时局动乱却要她们挺身而出,这不公平,且十分可笑。”李隆基也摇头,话里有种专属于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婉儿喜欢这样的他,明媚是他,炙热是他,哪怕冷寒依然是他。
“奴奴她说,她想为父皇分忧,也想为大唐出力,可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她的理由是什么?”李隆基追问,他蹙眉沉思。
“她是自愿的,我到现在才确认,这一路我都在回味她的话,平淡的语气里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我被深深震撼了。”婉儿直视内心,也看着李隆基的眼睛,都说眼睛会泄漏秘密,喜欢一个人、憎恶一个人,都是藏不住的,可这年纪轻轻的男子,他有秘密吗?
“奴奴说,她厌倦了这宫中的明争暗斗,众人都戴了一张假面具,彼此貌合神离,韦皇后和几位公主都不喜欢她,与其把心力浪费在勾心斗角上,倒不如为促进唐蕃和盟尽自己一份力,身为女子,这也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何况她听说吐蕃雅砻河谷美丽富饶,雪山冰川圣洁无比,而赞普尺带珠丹少年英雄……”
听着婉儿娓娓诉说,李隆基的心绪仿佛也漂浮到了遥远的河谷和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