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在因为当年魏王送假窈娘入宫的事而心有不快?”婉儿笑意不减,只是愈发柔美。
这本是一件女皇早已淡忘的事情,此刻骤然回想起,只觉被愚弄之感加深了,用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为了丁点儿私利,他便这样瞒天过海,叫我如何委以重任?承嗣不值得信赖,他和春樱合起伙来谋算我,我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婉儿适时又问:“不是还有梁王吗?他是可造之材,也是陛下的希望。”
女皇苦笑着:“三思何尝没有自己的主意,他的城府可比承嗣深。”
“但凡是人,皆有心思,陛下何必求全责备?”婉儿的话说得直白。
女皇并不容易被激怒,她有狭隘的时候,但更多的是宽宏的气量,只是此时有些不耐烦话题本身,挥一挥手,“说起这些就头痛不安,且让我再缓一缓,我又不是即将就要断气了。”
婉儿立马跪地告罪:“奴婢失言,陛下与天同寿!”
“好了,本就同你没有干系,传你前来本是想问问今年的科举可有出众的人才?”抬抬手示意婉儿起身回话。
婉儿拾裙而起,她心中确有一批青年才俊可供选拔,只是女皇亲口过问,只能挑最出彩的来说。
说起可用之人,婉儿的话匣子打开了,女皇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有些困乏了才吩咐婉儿退下。
婉儿还有未处理完的公务,因此告退之后急急赶往政事堂,想趁着几位阁老都在请教一二。走到长廊的拐角处,闪出一个瘦长的身影,他出现得有些突然,却不知是否有意。
“见过临淄王殿下。”
李隆基冷哼道:“内舍人还是这样行色匆匆,为武家卖命真的这么有吸引力?”
还是那个敢想敢说的孩子,婉儿已经很久没有细细看过他,此时猛然觉察到小阿瞒俨然已经长成了少年的模样,唇角下有着好看的梨涡。
她也意识到,李隆基一直对她没有任何称呼,如今却同旁人一样称她为“内舍人”,这明显的疏离让人倍感失落。
果然,心有芥蒂的李隆基不等她回答又说:“不知道内舍人是缺乏廉耻心,还是学人卧薪尝胆,宫人都夸内舍人的梅花妆如何精巧,可在我看来,实属欲盖弥彰、碍眼得很。”
婉儿对他素来包容,竟笑笑道:“临淄王殿下教训的是,奴婢不该如此招摇,更不该寡廉鲜耻。”见他唇角一抖,清秀干净的脸上既有蓬勃的朝气,又有初生的豪气,心中欢喜着:“不知殿下近来可好?读书可还顺心,听人讲,殿下的马术精进了不少,务必要注意安全。皇嗣可好?丹药之物不可全信,还请殿下适当开解——”
“你真有这么关心我们?”李隆基用生硬的声音截断她的话,更加冷漠地质疑着:“你受刑的事情说到底是咎由自取,不是什么人都能去沾染,内舍人一定是得意忘形了!你在人群里八面玲珑、游刃有余,这我管不着,也不屑搭理,可你若是一心帮衬着武家那几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贪婪之人,做出有损我李家威仪的事情,我第一个不答应……我知道,你并未把我放在眼里,我对你来说够不成任何威胁,是的,我承认,今日的我与你无法抗争,可自古以来邪不压正,你们不会永远占尽先机。”
他这是在下战书?婉儿仍是笑笑,却不知这淡然的笑落在李隆基眼里成了未加掩盖的鄙视。
“殿下言重了,既然殿下知道我受刑的事情,那么必然知道我这额上黥的是什么字。我只是你们皇家的奴婢,所做的全部都是细枝末节,你们的躯干不是我能撼动的,甚至落下的每一片树叶也不会掉在我头上。殿下有这样的想法,证明你们看得起我,对此我深表感激,但也无地自容,我实在没那个能力。”婉儿不卑不亢说完这席话,只觉意犹未尽,接着又说:“殿下,我无心与李氏为敌,相反我与皇嗣和公主私交甚笃,与李家的渊源极深,你无须与我抗争,我代表不了邪的那一方,而所谓的正义也未必就是无懈可击。”
李隆基的面色看不出波澜,丢了句话:“巧言令色!”像往常一样扭身就走。
婉儿只觉他任性,暗暗想着主动挑衅的是你,妄下断言的也是你,难不成寻着机会遇我就是为了这通没头没脑的指责?自己没办法不听不辩,只是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又相信多少。
这样一想不禁有些郁郁寡欢,这时有人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玩世不恭的声音径直传入耳中:“怎么?这年轻英俊的小王子你也对上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