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回到太后宫中,立马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儿。武太后端坐于榻,用一种审视的眼光将婉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呵口冷气,假笑着说:“婉儿,新帝那边折腾出的动静不小啊,你害怕吗?”
婉儿跪下身去:“奴婢当然害怕。”
“你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失去我这个倚靠?”武太后面有愠色。
“太后您多虑了!皇上初登大宝,迫切想做出一番成绩,年纪又轻,资历尚浅,难免有出差错的时候,他正需要您的提点和教导呢!”婉儿稳住心神回答。
太后笑得极冷:“先帝令他执掌朝政不假,可又把裁量权分了部分给我,这其中的缘由不外乎先帝对自己这个儿子没有信心,对安排的辅政大臣也缺乏信任……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都想不明白,真以为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皇上的个性,太后您知道,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婉儿替李显辩解道,“皇上他心思单纯,常常想一出便是一出,但悖逆之心是从未有过。”
“他现在居然想把北衙禁军和南衙府兵全部操控在手中,他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是想找机会逼死我?这还不是忤逆之心?”武太后抖动了一下宽大的袖袍,声量高了一些。
婉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太后您的意思?”
武太后深深喘气,咳嗽了几声。一旁的侍女赶紧将帕子递了过去。她一面拭着嘴角一面说:“我已下了密令给尚在洛阳的程务挺和张虔勖,命他二人即刻率军入宫。”
婉儿一震,这程务挺和张虔勖都是守卫东都洛阳的羽林将,也是武太后潜心栽培的心腹武将。召武将进京,事情已无转圜余地。
“太后还有别的布置吗?”婉儿知道要改天换地只靠几支军队远远不够,斗胆相问。
武太后缓和了神情:“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有刘仁轨、裴炎和刘袆之的支持。”
又是一着好棋!没有比这三人更适合的人选了,刘仁轨是太后从先帝时期便一手提拔的得力干将,自从先帝赴洛阳之后,刘仁轨任便一直留守长安,先帝驾崩后,他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专任西京留守,独自主持长安的留守事务,因此京城的局势他了如指掌,最有发言权,也最富于威望。
至于中书令裴炎,虽是先帝任命的辅政大臣,可连婉儿都能看出来,他对李显颇有微词,李显也并不器重于他,位极人臣的危机感使得向来保守的裴炎也顾不得铤而走险了。何况裴炎升任中书令后,武太后变着法子送了他一份大礼,那就是将政事堂从门下省迁往中书省,这意味着裴炎的权力在无形中得到了扩张。婉儿虽不愿小人之心,可是她暗自揣测裴炎之所以对李显想加封韦玄贞为侍中的事情反感无比,也是担心会制约他的权力。
而刘袆之比起刘仁轨和裴炎来说并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但他相王府司马的特殊身份将会使废帝行为看上去更加具有正当性,毕竟下一任新帝非相王李旦莫属。蒙在鼓中的李旦就这样被推到最前方做了挡箭牌。
婉儿不得不叹服武太后缜密的心思和果敢的手段,更令她后怕的是武太后在做这一切时都非常隐秘,婉儿几乎没听到任何风声。她依然没有给予自己足够的信任,这让婉儿不仅有种挫败感,更有一种被愚弄感,可她现在依旧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
“婉儿,是不是仍然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太狠心了一些?”武太后见婉儿沉静有思,别有深意地问道。
婉儿早已少了许多的感性和柔情,没有太多的悲戚流露出来,摇摇头没说话。
“定、益、锦、扬四州的武将也快到长安了。”武太后像是在做不经意的盘算。
婉儿瞬间惊愕,她绝没想到太后竟然暗中调集了地方军队,而定州、益州、锦州、扬州四地正好处于环绕京都长安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四股地方军同时入京,怕是许多日之前便已得到了密令,那时新帝李显或许还没犯下任何明显的过失。
太后废黜新帝之意怕是早就有了,部署也早就开展了,世人只当是新帝刚愎自用、罔顾纲常,太后不过驱邪扶正而已。李显千不该、万不该去打禁军的主意,这正好为武太后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可即便他没有这次失误,太后也会寻找别的机会,因此从他登上御座那天开始就注定了在劫难逃。
婉儿全然没能预测到武太后精细到这种程度,这令她懊恼不已。
心中恨着,嘴上却说着:“太后英明,奴婢受教了!”
威严却又透出神秘的太后笑了笑,没错,她就是在给婉儿上一堂课。
废黜新帝李显已成定局,婉儿不会轻易去做任何以卵击石的事情,她对李显有着深切的同情,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对李显更多是一声叹息。
无奈相识一场,情分笃深,婉儿想着再为李显谋些实际的利益,于是请求说:“太后娘娘,皇上终归是您的儿子,也有着天子的身份,为了天家的威仪和气度,还请您从轻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