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有人身为智者,全然无法预测关乎自身的命数。
东都洛阳的一处宅院里,正谏大夫明崇俨正卧在花丛中闭目眼神,牡丹花刚刚开败,这满庭的芬芳也无法弥补未能亲自前往大慈恩寺观赏白牡丹的遗憾。
明崇俨想着明年一定不能再错过,朦胧中听得有女子用柔腻的声音呼唤着他,“……明崇俨、明——崇——俨——明……”一声一声时而急促、时而绵长,听着声音开始臆想,他断定必是一位绝色佳人,因此迫切地想睁开眼一睹芳容,无奈眼皮竟像是有千金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费力地挣扎着,却觉身体麻木僵硬,以往被躯体所禁锢的魂神轻飘飘地溢了出来,对于深谙方术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信号。明崇俨下意识去摸胸口那块古玉,又听得那女子诡异的笑声,好一会儿,传来幽幽的吟唱,“……邙山苍苍,洛水茫茫,江陵夜雨,魂归何方?披发仗剑,东望昆仑,我心向山,无奈君心向水……无所依,无所依……”听来极其哀婉,却是不成文的曲调。
妖音萦耳,心神俱乱,明崇俨一阵寒颤,腔中似有巨石挤压着五脏,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双眼被震开,却看不清身处何地,远方的微光分不清是月色还是日影,一片繁花鲜艳得灼人,花间有毒蛇高高昂着头,嘶嘶吐着信子……
明崇俨一只手按住心口,另一只手去取腰间从不离身的灵符,高喝一声,“孽障!出来受死!”走南闯北这些年,他对鬼神之事早已见怪不怪,正要出手之际,突然忆起少年学道时的一段经历,他的师傅是他父亲身边的门卒,虽地位低下,却是个高人,道法尤其高深,明崇俨的驱鬼除妖之术便是从那里学来,这名师曾给过他几册书,书上除了人名,别无其他。明崇俨天资奇高,一番苦心修炼,终于参透这些人名的含义——竟全是鬼怪妖邪的名称!从此以后,明崇俨有了通灵的本事,也算是洞察了天机。
想到这里,明崇俨觉得有必要知道这妖祟的出处,正要试探着叫一声书上的名字,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从茂密的花草中游窜了出来。
“美人蛇!”明崇俨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单看这怪物的脸,乍一眼确实美艳异常,细察之下,终究是半人半兽的东西,夹杂着阴阴森森的邪气,令人毛骨悚然。
“明崇俨,你为何不敢应我一声?又为何躲避着我?”长尾一扫,美人蛇又逼近了几步,眸中空洞似有窟窿一般,“当年,你用符水化了我一家,我因在溪中沐浴,逃过一劫,想来真是天不亡我!”边说边淌下一行红泪。
明崇俨冷笑一声,义正言辞道:“你们这些妖孽谋人性命,吸人精血,难道不该受死吗?”
美人蛇模仿着他,也发出冷笑声,“该死,当然该死!只是人妖殊途,妖总是要吃人的,这也是天道!你凭什么说替天行道,谁给你这样的权力?最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你害我父兄,我找你复仇,不管在妖界,还是人界,都是天经地义。”
“那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明崇俨不屑道。
“何必硬撑着?你方才吐那一大口血,元气已伤,何况你的三魂六魄早已被我摄去一些,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法师?”它探出红红的舌头,越伸越长,最后变成细细的蛇信。
“你学了摄魂术?”明崇俨大惊,他习练过不少法术,其中不乏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术甚至邪术,可从未涉猎摄魂之术,倒不是因为有多艰涩难懂,而是自我损伤过甚、得不偿失,“就为了杀我,不惜折损寿命,这份决心倒是可取。”
妖物换了一副媚态,将身子盘成一圈,恶毒地挑逗说:“君子本该怜香惜玉,我见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不如与我回到洞中,做对惊世骇俗的夫妻如何?也好过你在大明宫里被那老女人觊觎,你说是不是?何况你们民间的人,不也意淫出一些凄美的人妖之恋?”
明崇俨心上一阵恶心,怒道:“真是不知廉耻的妖邪,我不再与你废话,这就送你归西。”
美人蛇脸色大变,只听得身上坚硬的鳞片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尾部腾空跃起,本学着人间女子梳好的发髻悉数散开,垂了下来,约莫数十尺,长度惊人。它张开血盆大口,向明崇俨冲了过去。
明崇俨自然要躲闪,顺手扔出捏在两指之间的符咒,不想被狡猾的妖物逃过,又从袖笼里掷出一柄小巧的桃木剑,不偏不倚插在了美人蛇的额上。
剧痛让美人蛇的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也激发了无限的仇恨与潜能,它奋起一击,用尖利的毒牙在明崇俨左臂上撕咬了一口。明崇俨也是个狠角色,随即用匕首剐了伤口约两寸的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