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话真的当面对拓跋烈说出来,拓跋烈大概会笑的前仰后合,笑出眼泪来。
因为在拓跋烈眼中的陛下,不可能因为什么狗屁的儿女情长而放弃江山社稷。
因为,拓跋烈自己是那样的人。
让他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江山?
他可以为了江山,杀千万个女人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会信,永远都不会信,他觉得天子和他是一类人。
大殿里安静下来,安静到万贵妃泪珠儿掉落的声音好像都变得越发清晰。
天子抬起手,轻轻的抹去万贵妃眼角的泪水。
“朕知道你要劝朕什么,你就省省力死了心,这几年来,你劝过朕多少次了?”
天子声音轻柔的说道:“你可知道,朕做事历来都不会没有计划,朕会把所有事都提前思谋清楚,安排妥当,但只有一件事,朕不去想,故意不去想。”
万贵妃问:“陛下说的是什么?”
天子回答:“是陪你周游天下先去何处再去何处,朕不想这些,朕只想随着你的心意走,你要去何处就去何处,你要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
万贵妃笑了,笑的时候,又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天子的手心里。
天子说:“每次说起这件事你就哭,明明是那么强的一个女人,却总是会被朕这三言两语说的感动起来。”
万贵妃说:“因为这些话,是陛下说的。”
天子笑。
他拉着万贵妃的手走到大殿的窗口,推开窗子,看着外边的夕阳西下。
“朕幻想最多的场景是什么,你来猜一猜?”
万贵妃回答:“与臣妾走在夕阳下。”
天子笑着摇头,他说:“是你系着围裙手忙脚乱在做饭,笨手笨脚,还有半脸的草木灰,而朕坐在板凳上编筐......看着你傻笑。”
他说:“朕想的,可美了。”
他想的可美了,可此时此刻,林叶的心情却不美,一点都不美。天子的话其实已经很清楚的告诉他,那个死了的人说的疯言疯语,都是真的。
这事搁谁听了能信?
穷尽二十年之功,把大玉从已经要倒塌崩溃的边缘拉回来,像是一个昏君一样蒙骗了所有人,然后又以旷古明君的样子,震撼了所有人。
林叶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如天子这样无情又多情的人,在天子身上,无情与多情都那么浓烈。
如果大玉没了天子,那大玉还能如有天子的时候一样吗?
偏偏,知道这个事的人是他,偏偏,天子还没有任何解释的欲望。
林叶此时此刻回想起来那个疯子说的话,他才知道这疯子有多可怕。
疯子竟然在朝堂之外,看穿了天子之心。
林叶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最合适的那个。
最合适么......
林叶想到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尤其是在孤竹这段日子做过的事,他不得不承认,是的,他最合适。
因为他杀起人来,确实无情。
只要正确,便能无情。
想到这,林叶停下脚步,然后在路边坐下来。
大街上的行人哪里敢靠近他,哪怕是和他同向走的人,也要绕到对向那边去走。
因为他是林叶啊,如今这阳梓城里谁不认识他?
阳梓城里死的人,十个有八个和这穿了一身黑色锦衣的年轻大将军有关。
林叶坐在那,坐在夕阳下。
庞大海也不敢靠近,他觉得大将军又是在思考什么呢,或者是什么案子,或者是城外的军务事。
他之前就赶着马车在大将军身后跟着,始终保持着距离。
此时他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夕阳余晖下的大将军,觉得大将军好像累了。
第一次,他觉得大将军累了。
他不知道大将军在想什么,但他觉得大将军只要想,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林叶什么都没想,他的人生虽然才十几年,可他没有浪费过一点时间去发呆。
别人看着他发呆的时候,他都是在思谋什么。
可这次,他真的是在发呆了。
夕阳在城墙边缘处,和城里的人挥手做了告别。
墙内的人觉得,墙外的人会比他们拥有多一会儿的余光。
墙外的人是战士,他们看着手里的刀锋,确实是多一些太阳的余光。
只是这光,在刀上反射出来的时候,比夜来了还要冷。
叛军再一次发起了进攻,他们是要制造混乱,在天黑之前就加强了攻势,是为了在深夜迎接一位智者归来。
他们需要把守城的军队调动起来,让那位智者在回家的时候,路可以更好走一些。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因为他们只是在奉命行事。
林叶坐在那发呆的时候,城外的叛军军阵前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少年也像是在发呆。
发呆了一回儿后,拓跋宁休问:“婆婆,先生今夜回来,一定很累了,要不要今夜不打扰他,不问军务,不问时局,只让先生好好休息?”
他身边的那个老妪笑了笑,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欣慰。
老妪说:“少主说的没错,是该让梅先生好好休息一下才对。”
拓跋宁休道:“如果先生看到我现在披挂战甲的样子,他应该会很高兴。”
老妪点头:“是,梅先生看到少主英姿,一定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