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无纱垂帐,屏风描画斑驳。
李砚就近摸了摸一把胡椅,转头看着栖迟:“姑姑,这地方未免有些……”
寒酸。
栖迟默默在心里接了这两个字,转头出去,从下人手里取了罗小义留下的火把,往前厅一路查看过去。
晚间雪停,夜间复降。
纷扬雪花里,几匹马喷着响鼻,轻轻刨着雪地,没有栓绳,却并不乱跑。
百步之外,乱石丛生间,一簇火堆渐熄。
伏廷坐在石头上,眉目已沾上了一层风雪。
对面几个人冷得挤在火堆旁,牙关打颤。
都是他的近卫军。
他将剑竖在雪中,从怀里摸出一只酒袋,拧开灌了一口,丢过去。
一人接了,兴高采烈抱拳:“谢大都护!”
忽有人接近,雪地里脚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是罗小义赶来了。
“大都护今日是新夫人到了高兴,所以赏你们酒喝呢。”一到跟前他就打趣,顺手又丢给大伙一大包肉干。
接过去那人道:“罗将军倒成头一个见着都护夫人的了。”
罗小义低骂:“放屁么不是,咱们大都护若没见过,能一眼就认出来吗?”
伏廷纹丝不动地坐着。
罗小义说着话已挤到他跟前来,塞给他一块肉干:“三哥放心,人我已好好给你送府上去了。”
伏廷拿在手里撕开,看他一眼,他连忙伸手拦一下:“你颈上伤还未好,少说话,听我说便好。没什么事,那位县主嫂嫂没我们想的那么不讲理,不曾胡搅蛮缠,除了晾我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怕还是为了她那侄子。”
“光王世子。”伏廷忽然开口。
“对,对,光王府的小世子。嘿,那小子……”罗小义越说越远了。
伏廷将肉块放入口中嚼着,想起白日里的情形。
他对李栖迟那张脸记得很清楚,是因为成婚当晚光王弥留时刻,他也过去看了一眼。
当时她也是垂着眼,与被他剑尖挑起下巴时神情差不多,只不过比当时少了两行涟涟泪。
之后他就匆匆赶回北国,算起来,确实有很久没见过了。
他剑挑着,花了些时间端详,是怕看错了。
而她,并不看他,也没有慌乱。
那边酒袋传了一圈,又送还伏廷手上,被罗小义按了一下,冲他揶揄道:“三哥可真是个神人,嫂嫂我已见着了,不愧是皇族宗室里的,那活脱脱就是水做的啊。你成婚后将她放在光州那么久也便罢了,如今人都送上门来了,到现在竟还待在这雪地里,照理说还不早就回去抱上滚他一遭了。”
行伍出身,没有门第的人,说话没轻重,荤素不忌。
他又低笑着自掌一嘴:“瞧我说的,以三哥的本事,一遭不可能,定是几遭才对嘛!”
伏廷灌了口酒,喉结滚动,酒入腹中,身上回了些热气。
他拿拇指,慢慢抹去下巴上残余。
那女人是什么滋味,他还没尝过。
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是实打实的高攀,从投身行伍开始,他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娶上一个宗室贵女。
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忽然自己千里迢迢地过来。
这八府十四州,皆是荒凉苦寒地,如今都护府又是这么一幅光景。
她一个贵族娇女,就算来了,又能待得了多久?
“这就是堂堂统领八府十四州的安北大都护府?”
都护府内,李砚不可思议地嚷了句,随后想起莫要惹了姑姑不快才好,嘟了嘟腮帮子,没再往下说了。
其实新露和秋霜哪个不是这个感受?
来的路上还想着这府上应当是无比风光的,没想到刚刚随着家主在这府上走了一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倒还有广阔气度,只是旧得很,甚至许多东西已不能再用了。
栖迟将手里的火把交给新露,让她找东西竖了,就在这屋内留着照明好了。
一面吩咐去将府上管事的请来。
时候已不早了,她估摸着初来乍到,还要忙上许久,想叫王嬷嬷带着侄子先去找个屋子安置了。
但李砚哪里肯走,眼下这境况可是闻所未闻,他就挨着姑姑待着,两只眼睁得圆溜溜的,有精神的很。
栖迟只好随他去了。
很快秋霜带了个老人进门来。
新主母进门,老人也是头一回见,在地上跪拜见了大礼。
栖迟也叫新露封了些碎钱给他,然而一问,这位却并不是什么管事的。
秋霜在她耳边低声说,大都护经常住军中,根本也不怎么回来,所以这府上就没管事的,这老人只不过是因为年纪最长,才被推过来的罢了。
栖迟明白了。
所以这只是个挂名的宅邸,他在外面有什么事,什么人,可就无人知道了。
别说李砚没见过这种境况,就是她也没见识过。
她问了老人一些府中的事情,大概有数了,叫秋霜把人送出去,顺便去清点一下仆人名册。
随后又吩咐新露准备纸笔,要列个单子,明日好派人出去采买。
李砚一点不稀奇,他姑姑本身在光王府里掌家就做得好得很,到了这空宅子一样的都护府,还不是信手拈来。
面前一方檀香木的小案,上面纹路斑驳,因为陈旧,反而愈发有香气钻出来了。
栖迟在上面铺上纸,提笔蘸墨,边想边写。
李砚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姑姑,你说这里怎么会这么穷啊?”
栖迟笔停一下,回想起当时罗小义悄悄吩咐车夫的那句话,眉心不由得蹙一下。
连拉车的马都是军中借来的?
那男人得罪了她,是要给她充个场面不成?
“我又如何知道?”她摇摇头。
不过只是费些钱能解决的事,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至于其他的,再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