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先生见穆安之笑,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人家殿下当真好心,人家来一回就送银子给修官学,从此门房也密实了,炭火也充盈了,连学里饭菜都丰盛许多。如今人家好意过来看看到底有没有慢怠修缮之事,我这口气可真是有点刻薄了。
“殿下恕罪,老朽一辈子治学,性子孤拐,不近人情了。”脾气不大好,有错人家认。
“哪里。我盼世间先生皆如老先生一般才好。”
彼此客气两句,林老先生上午课讲究,下午不是他的课,故而是想回家的。于是,顺道就请亲王殿下一行往他家去了。
林家的宅子离官学很近,一刻钟的脚程都不到,北疆宅子与关内不尽相同,林老先生这处颇是宽敞,廊柱拱顶齐全,穆安之点头,“这宅子不错。”
林老先生道,“全赖陆侯照应。”
听老头儿这口气,与陆侯全无嫌隙。到了林府,林老先生让妻子儿女出来相见,反正北疆民风较关内更为开放,林家在北疆多年,亦不拘束。林老太太是位爽朗妇人,想也知道,心略窄的被朝廷发落到北疆来也活不下去啊,林家长子相貌中便带着忠厚,嗯,长孙是个俊秀孩子。
穆安之温言和煦的同林太太说话,他对于甘苦不弃的妇人充满好感,温声道,“去学中微服,正巧遇着老先生,受邀打扰您了。”
“殿下降临,寒舍蓬荜生辉。”林太太笑容和煦温暖,“先前就听外子说过,殿下学问扎实,同龄人中也数得着。殿下稍座,这已是中午了,我收拾几个家常小菜,殿下尝尝。”
“有劳。”
林太太带着女媳下去张罗午饭,穆安之问及如今官学可还有要改善之处,林老先生道,“除了地方学风不兴,旁的都好。”
“北疆胡汉混居,学风也非一时之事,只能慢慢来了。”穆安之说。
林老先生也知此事急不得,两人转而说起地方治理的事来。
林老先生道,“地方如何,端看当地做主官员品性与当地民风。拿新伊说,既是军事要冲之地,也是商贾云集之所,按理当富庶繁华,上任安抚使简直就是个无赖,收的银子全进自己口袋了。每年过冬赈济灾民的粥食稀的能照出人影,安抚使衙门原有两千护卫队,叫他给解散了,说是衙门困难养不起。请陆侯派人巡逻,管理治安。他只管着衙役管好四个城门出入,这是收进城钱。再有就是每月找商家收例行的银子,时不时还去知府衙门打秋风,这么无耻的也是少见。”
穆安之想想如今城中巡逻护卫的皆是安抚使衙门兵马,便知安抚使衙门为何这么穷了。定是唐安抚使又把解散的护卫队招募回来,穆安之道,“不知何大人这等才干,要知他这样‘能干’,当初能直接把他官儿给参平了。”这话是同杜长史说的。
杜长史道,“可不是么。”与林老先生说,“我家殿下在帝都便与那姓何的不睦。”
林老先生颌首,“可姓何的后台硬,听说是太后的亲戚。不然,凭他那三两下,怎么可任安抚使之位。陛下初登基时是极清明的,后来急于扫清朝堂,明明可光明正大铲除奸邪,却是凭些奸佞小人轻率构陷,急于求成,坏了朝风啊。如今看来,遗祸无穷尽。”
穆安之道,“先生这话有深意。”
“这有什么深意,不过可惜罢了。”林老先生喝口奶茶,“我听闻殿下是柳皇后之子。”
“家母生前已不在后位。”穆安之道。
林老先生不以为然,“当初千求万许的求娶,柳氏一朝败落立刻废后,偏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罪名,明明是今上薄情,关皇后什么事?废后名分本就不正,在老朽心里,皇后仍是皇后,殿下何需拘泥?旁人不清楚,我是清楚的,陛下不该行废册之事,人家嫁给你就是你家人了,娘家有罪没听说要连累出嫁女的。这岂不是告诉天下人,皇后因母族兴而兴、因母族亡而亡么?如此便将一国之母推到一族之女的位置之上,皇后从此只存母族兴亡私心,如何还能母仪天下。”
一席话说的堂堂正正,杜长史大受感动,“先生此言真如醍醐灌顶,警醒世人。”对,他家殿下就是嫡出!
林老先生却是一瞥杜长史,夹粒花生米道,“杜家人向来忠耿正直,你这见利则喜的模样,可真不像杜家人。”
杜长史给噎个跟头,强辩道,“我,看您老人说的,我骨子里是很正直的。”
穆安之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