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将蒖蒖混入的葱粒一颗颗捡出,忽然貌似不经意地问她:“可以做一个菜给我看么?”
蒖蒖一怔:“老师要看我做菜?”
林泓颔首:“那天请你吃拨霞供,是因为我不了解你的口味,所以选择了煮水涮肉片的方式,把调味的权利交给你,让你自己调兑佐食的蘸汁,味道深浅轻重,都让你自由决定。如今你要我教你厨艺,可是我并不清楚你会什么,想学什么,什么是你欠缺的。我不想让你被动接受我的教导,我希望你主动去做,让你和我都发现你需要什么,而不是让你不管喜不喜欢,都不经思索地模仿我的做法。”
蒖蒖目光从房中果蔬上逐一掠过,心中飞速把自己会的菜式过了一遍,但最后说出来的是一个最莫名其妙的:“我可以煨个芋头么?”
话一出口即万分懊恼,正在心里鄙视这个傻乎乎的选择,却听林泓温和地回答:“好的,那就煨一个芋头。”
蒖蒖遂挑了一个大芋头,埋入厨房炭火地炉灰堆里,估摸到了炭火煨熟的时辰,从灰堆里扒出芋头,担心弄脏厨房地面,自己捧着跑出去把芋头拍打干净,才又进厨房,剥开芋头请林泓品尝。
林泓将芋头里外看看,略尝了尝,道:“还不错。”然后起身向果蔬架,“我也煨一个吧。”
他自取了个大芋头,洗净,用湿纸包好,然后煮了一些黄酒,将煮过的酒和糟涂在包芋头的湿纸上,充分浸润,再命蒖蒖把地炉中炭火撤去,换成糠皮火,才将严密裹好的芋头置入糠皮火灰堆中。
芋头煨好后,去除包裹的纸,里面的芋头仍十分干净,且受热均匀,剥皮之后露出的肉色极其嫩白。蒖蒖在林泓示意之下一尝,但觉糯香软和之感伴随着热度充盈口腔,其中隐约带有一丝甘醇酒香,香熟风味远超自己所煨那个。
蒖蒖再三赞叹,又道:“这么好吃的芋头不会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林泓略一笑:“有的,叫土芝丹。”然后又解释,“用酒与糟,更有温补的作用,最宜冬天趁热食用。”见蒖蒖吃得不亦乐乎,忽然问她:“我在山上弹琴,与你相遇那天,你吃的芋头已经凉了吧?”
蒖蒖点头:“是的,山上那么冷,早凉了。”
“以后别吃了,”林泓叮嘱道,“冷芋头破血,对身体不好。”
蒖蒖垂下握着芋头的手,有些不敢确定:林老师这是……在关心我?
明明感到开心,鼻中却有一阵酸楚。她偷眼看林泓,见他早已转身,又开始淡定地做下一道菜。
不过林老师也不总是这么厚道。作为一位显而易见终有一天会成为的老禅师,他不时会让蒖蒖猜猜他偶尔流露的禅意。
有一天蒖蒖和林泓的书童阿澈在书房看他习翰墨,阿澈与他们闲聊,说如今周围邻居对她的身份议论纷纷,都猜她是公子纳的婢妾。蒖蒖表示不介意,说自己又不与他们来往,他们的看法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随他们说去。阿澈嘟囔着说:“你倒是无所谓,不过,人家会说公子好色的呀。”
蒖蒖遂问林泓:“林老师,你怕人说你好色么?”
林泓侧首看看她,另取一幅纸,用刚才写字的笔快速作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位少女,衣饰特征与蒖蒖颇相似。画完后他将这墨色人儿默默推与蒖蒖看,蒖蒖认真琢磨,猜测道:“老师是想向众人表明,你看我如同看画中人,是保持着距离远观?”
林泓徐徐摆首。
倒是阿澈心直口快地代他回答:“公子是说,你在他眼中是黑白的,并没有多少颜色可以好。”
蒖蒖瞪着双眼看向林泓,林泓镇定自若,惟目中飘过一点笑意。蒖蒖不免气恼,又不便向林老师发泄,只好拾起身边拂尘,朝兀自窃笑的阿澈扫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