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没有诓公子, 此后, 她的确没有再带着我去这里去那里, 只是偶尔让我过去问两句。
其实, 她自己也不过隔一两日才出去一趟, 不是去宫里探望太后,便是去白马寺礼佛。
府中平静如昔。
公子辞官后,朝中有几次来人, 劝他回官署就任, 但公子皆以身体不适为由推却。而此时, 他新作的诗赋却在外头流传开来。一诗一赋, 寓情山水,又直抒胸臆, 颇有不肯折腰的风骨, 在这般时节,引得赞誉一片。听说士人们纷纷抄阅,还在官署中引发了些风波,好些官吏学他一言不合即拂袖而去。
这诗赋自是我传出去的。荀尚虽虽禁绝游乐, 没有了雅会聚宴, 但嘴长在人的身上,岂是能禁的。光禄勋托名士顾焘劝公子赴任,公子以诗赋作答。同时, 我使些钱, 让人将此事连同诗赋拿到太学生中间散播。太学生多是热血青年, 对荀尚一手遮天颇有不满, 逢得这般时机,岂有无视之理。于是公子的诗赋传来,乃是毫无悬念。
此事如我所愿,颇是给公子挣了许多美誉。从前众人提起公子,大多是称赞其外貌言行之美好,而现在,则多了一层忠义高洁。
不过虽然闹出了许多动静,荀尚却没有怪罪。
大长公主的门面功夫,乃是当世最佳。即便谋划到了杀招,她对荀尚的恭敬服帖也有增无减。
荀尚的妻子邓氏喜欢香,大长公主就送了一只精巧的香柜过去,内中的各色名香,皆价比黄金甚至贵于黄金:荀尚的长子荀谅喜欢宝马,大长公主便一口气送了八匹,毛色各异,皆汗血良驹。就连荀凱,大长公主也颇为周到,听说他喜好行猎,便将名下的一处林泽丰茂的田庄奉上,供其游乐。
众多的贵胄之家里,大长公主最是大方。而荀尚也甚为满意,不但没有计较公子所为,还给大公子桓攸和二公子桓旭都升了官。
公子对此自是十分不满,对大长公主道:“圣上病危,太傅所为愧为人臣,母亲逢迎至此,与助纣何异?”
大长公主不以为忤,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圣上乃有上天护佑,不可胡言。”
关于宫中的事,也不过是在奴仆闲暇时或者主人用膳时会被提起。但我知道,密谋之事已是悄然成形。
最明显的,就是豫章王以雒阳地气寒凉,不宜养病为由,将王后和世子送回了赵国。而任太常丞的梁王以祭奠祖灵为由,到离雒阳百里之外的帝陵去了。而桓府中,大长公主以近日府中多有失窃为名,令家仆们练习武事,久不摸刀枪的府兵们也每日操练起来,在府中巡视。
这些事,在我这样的有心人眼中自然是颇为突兀,但荀尚对此毫无所觉。皇帝病倒半个月来,除了宫里仍然封闭,雒阳一切与从前变化不大,无论是荀尚还是城中百姓,似乎已经渐渐习惯。
对于我而言,大长公主不来找我其实是大好,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
祖父的无名书还在荀府。
荀尚是读书人出身,甚为喜好收集书籍,专门修了一座藏书阁,这些书就放在里面。
为了此事,我特地打探过。荀尚如今虽住到了宫里的庆成殿,但他带进去的物什里,并没有那些书。
我也问清了这些书被荀尚收入囊中的缘由。仍然是因为我那族叔,他被捕下狱时,为了脱罪,不仅指证了袁氏的诸多罪状,还为了讨好荀尚,说出了云氏的这套秘藏。云氏如今虽没落,但祖上的事迹一直作为秘闻在贵胄和世家之中流传,荀尚亦颇感兴趣。不过,这举动并没有让族叔得到赦免,他最后仍然被杀了头,而荀尚也毫不客气地将无名书搜罗来,收进了府里。
虽然我觉得无名书处处精彩,乃是奇书。但我十分理解荀尚没有把它带在身边的原因。因为,他根本看不懂。
我的先祖们十分狡猾,创下了一套异体字,那书就是以此写成。不曾学过的人,这书在他们眼里就是天书一般,无从解读。且这字和书一样,只传嫡系,所以我那族叔虽然知道此书来历,也毫无头绪。
如今,我既然知道了书的下落以及荀尚即将倒大霉,那么剩下的事,便是如何及时将书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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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着实让我有些伤脑筋。
潜入荀府对我而言并非难事,那藏书阁在荀府的后园,除了些看管整理的家人,也无甚守卫。可那书有八百多册,凭我一人要全数运走,只怕是难。
我盘算着,若要一次到手,只能是做个局,让荀尚自己把书运走,我在中途把车截了。但就算设计成功,我也须得找帮手。
不找帮手的方法也有,就是那最笨的,夜里到藏书阁去,分若干次,将书偷出来。但此法使得行事拖沓,一旦被发现,枝节更多,风险也就更大。我左思右想,唯有此法最是可行。
在与大长公主议定了计策之后,我就已经着手,曾两次潜入到荀府之中。藏书阁在夜里并无人看守,只是落了锁。荀府里倒是有家人夜巡,不过藏书阁只有这些书,而收纳财物的府库在别处。所以藏书阁并非要紧之处,家人夜巡时也甚为松懈。
摸清了这些,我便可行动了。
荀府离桓府不算近,幸而宵禁,夜间路上连流浪或醉酒的闲汉也不会有。我轻易地避开巡逻的士卒,抄小道,半个时辰之后,到了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