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今天的这场审讯就到此为止,以后如果还有需要询问你的地方,我们会再见面的,希望你能够继续配合。”
老人点点头,抬起浑浊的双眼瞧了瞧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警察同志,君君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案件侦查期间,一切相关人事都在保密范围内,包括犯罪嫌疑人的现状。”干脆利落地说完了这句话,秦深就转过身,打开门离开了审讯室。
老人失望地叹了口气,瞧了徐蔓一眼,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片刻后,李市杰和朱桌走了进来,把老人带了出去,徐蔓留在审讯室里,在做完最后的整理工作后也跟着出了门。
走廊里,秦深倚背靠在墙上,见她出来,就问了一声:“吃晚饭了吗?”
徐蔓点点头:“审讯前吃过了。”
“那就陪我出去一趟,”他伸手掏了掏口袋,蹙眉啧了一声,“烟也没了,得去再买一包……走吧,去外面逛逛?”
徐蔓对此的回答当然是好,她本来就不怎么擅长拒绝别人,更不要说还是心有好感的人对自己发起的邀请,江阿姨总不会叮嘱他连买烟这种事都要带着自己,关照自己吧?
见她点头,秦深就微微笑了一下,挺直腰不再贴着墙壁,和她一起走出了支队大厅。
已经快到九点,被夜幕笼罩的明州市亮起了万家灯火,给这黑夜妆点上了一层绚丽的辉纱,秦深没有开车,而是和徐蔓一前一后地走在街道上,朝着不远处的商业街走去。
七月初,离入伏还差一个月,天气尚未进入到最炎热的阶段,即使是热燥的夏夜,迎面吹来的风里也带着丝丝的凉意,虽然比不上开了冷气的支队,但只要看一眼前头人慢悠悠走路的背影,徐蔓就一点也不觉得闷热难耐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秦深后面,看着两人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不断拉长变短,马路上不时有车行驶而过,间或夹杂几句行人说话的声音,远远的还传出几声狗叫,只觉得这个夜晚万分宁静。
如果不是从陆道男的嘴里问出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此刻的心情甚至可以用轻松来形容,一些话在她腹中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队长。”
秦深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口头上淡淡应了一声:“怎么了?”
“陆雅君,”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词句把心中所想的准确表达出来,“她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定罪,量刑,还是以后的人生?”
“……量刑吧。”陆雅君的故意杀人罪是肯定没跑了,即使是激情杀人,也是分属于故意杀人这一类之下的,在客观上都造成了张小娟的死亡,更不用说在刚才的那场审问过后,这案件到底是不是激情杀人还有待查证,但陆雅君的年龄是确定的,11岁,未满十四周岁,不需要承担任何刑事责任的年纪。
秦深嗤笑一记,“能有什么量刑?刑法的规定,不满十四周岁是无责任能力年龄阶段,对他人造成人身财产伤害的,其赔偿由监护人来出,本人不需要负任何刑事责任。顶多在案件侦查期间看守所里待个一年半年,等法院判决完了,就能放出来回家了,以前怎么活,以后也是怎么活,案底封存,别人查都查不到,就跟没有犯过罪一样,舒坦,爽快。”
说话间,两人拐进了一条商业街道,这个点大多数店都已经关门了,只有少部分几家还亮着灯,秦深走进一家便利超市,在柜台处买了一包烟,打开拿出一根,借火点着了,走到外面吸了一口,接着继续说下去:“我下午跟你说这案子可以深挖,其实不太准确,挖是能挖,但是挖了没用,就算能证明张小娟的死是陆雅君预谋很久的,也只是在情节上加重了一点恶劣程度而已,对最后的判决结果没有任何帮助——除非你把多赔一点钱也算进去。”
他说的这些话,徐蔓都在学校里听老师讲过,明白这是符合法律的正解,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这案子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不想去相信,向秦深提问不过是期望他能给自己不同的答案,然而终究还是失望了。
“真的只能这样吗?”她蹙眉,“被害人失去了生命,加害人什么也不失去,还活得好好的?”
“你要谈失去的话也有。”秦深吐出一口烟,蒙蒙的烟雾在黑夜中飘散开来。“看守所里失去自由的一两年时光,父母损失的一大笔金钱,还有她爷爷,会作为从犯被判罪,大概十年以上吧。这些也算是失去,只不过比起被害者的生命来说不值一提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她之前想错了,十块钱葬送的只是一个家庭的幸福,而另外一个家庭,那个和死去的张小娟同龄的陆雅君,什么也不会失去。
夜色像是沾染了寒意,深沉如凉水一般,在徐蔓心头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