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 非常深情,也非常煽情。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可事实往往是相反的,死了的人,就如那凉掉的茶, 除了回忆中的旧时余温余情,是很难与活人相争的。
哪怕如褚韶华,她自认当年是真心愿意为丈夫守寡, 一心一意的守着女儿过日子。她还自信,她能把日子过的不错。
但,那是未曾在上海见过大世面开阔大眼界时的褚韶华了。
要是现下还说对闻知秋无异,褚韶华绝非这样自欺欺人的性情。
褚韶华对此颇是心绪不宁,第二天去商行, 待程辉出去看行情时,褚韶华与褚亭说起与周家的生意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褚亭那打趣眼神,还呷着茶,拉长调子问她,“这是终于消气了?”
褚韶华见左右无人,忍住羞意,问褚亭,“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思。”
见褚韶华脸现窘态, 又有些迷惘, 褚亭颇觉稀奇, 忙收了笑,正色道,“什么事?”
“哎,自从先夫过逝,我当初是绝没有改嫁之意的,他待我很是不错,我们又有孩子。当初来上海,我是想这里是全国最有钱的地方,我想在这里赚些钱,好回老家把我闺女接回身边。你也知道,闻先生对我很有诚意,这些天,我也觉,他人品不错。你说,我要是改嫁,是不是不大好?”褚韶华问褚亭。
褚亭神色郑重,褚韶华拿这事与他商量,显然是把他视为交心朋友的。褚亭先道,“你们老家,我听着是个极保守的地方,想来妇人一旦失了丈夫,便要在家守寡到老的。就是现在,也有不少旧家族是这样的。可现在的社会与以前不同了,社会愈发开放,男女都是自由的。我问你,你丈夫去逝几年了?”
“也快四年了。”
“就是按老礼,丈夫过逝,妻子守孝也只是一年即可。倘闻先生寻常,我必不能劝你再嫁,我看闻先生也颇是诚心,说句心里话,现下上海,比闻先生更有本事的不罕见,可要找个比他更洁身自好的,并不容易。”褚亭道,“只要把孩子养好,也就对得起你先头丈夫了。人总要多为自己想,再者,反过来说,女人死了丈夫,守寡的多。男人死了妻子,有几个能守住的?不要说死了妻子,就是妻子活的好好儿的,还要偷个腥纳个小哪。我一直以为你在拿乔,原来以前真没考虑过闻先生啊?”
“难不成是个男人追求我,我就要考虑?”褚韶华道,“这人得多看看人品才成。再说,我也没打算现在嫁人,我现在差闻先生还有些远,总得门当户对才好说亲事。”
“你也没什么配不上他的。”
“你不明白。”褚韶华神色冰冷,“我当初,就是因我无权无势,故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能带在身边。我故然要找个对心意的男人,也绝不高攀。”
褚韶华虽对闻知秋有些意动,却也并不急着改嫁的事,她若是接了女儿后与闻知秋结婚,首要之事就得准备生孩子了,那她的生意怎么办?难不成以后就都把心放在生儿育女上?
这不是褚韶华为自己选定的人生。
女人要有权势,必要有所作为。
褚韶华是绝不会再将自己一生荣辱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的,这次,她要先爱自己,再顾男人了。
周家来的很快,闻春华当天带回的信儿,第二天就过来了。褚韶华并不在商行,说是出去看市场行情,褚亭知褚韶华精的跟猴似的,褚韶华不在场,生意反是好谈。实在是周家父子怕了褚韶华,这人翻起脸来是什么未来的亲戚情分都不顾的。
待谈过生意,周老板提出请客吃饭,褚亭推辞不过,便定在第二天晚上。
这一场,褚韶华身为商行合伙人是要参加的。
大家绝口不谈前事,更不谈褚韶华和闻知秋交往的事,周家父子完全就将关系定位在商业合作上头,带着客气与亲近,反是宾主尽欢。周家也算是摸准了褚韶华的脉,只要别在她跟前托大,褚韶华的生意是极公道的。何况,到底有闻家这层关系,虽没有明显偏颇,可就如闻太太所言,到底不会让周家吃亏。
上海这么些呢料生意,也不是哪家都赚钱的。料子有这许多,有好销的也有难销的,全看眼光手段。褚韶华褚亭非但做了威利的总代理,还有路易斯的货也在褚氏商行卖,且如今路易斯叫褚韶华收拾的改了性子,再不敢如以前那般抠门傲倨了。褚亭如今与怡和商行都有联系,不是只有路易斯一家洋货商的时候了。
可想而知如今褚氏商行的生意如何了。
如今好言好语,褚韶华待周家父子也是客客气气,说笑言谈,还颇是风趣幽默,闹得周家父子都心下暗道,这要不是见识过褚韶华的厉害,真得当她是个和气人。
转天,褚韶华接到潘玉的电话,潘玉说今冬要回老家过年,问褚韶华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褚韶华问他们回老家的时间,就心下有数了,倒是置办了好些东西,有给北京潘先生夫妇,有给北京魏家的,这是褚韶华的亲家,还有托邵初给王家兄弟的。另外还有几封信托夫妇二人捎带,潘玉问她,“没给孩子备些么?”
褚韶华道,“嫂子不知我那婆家,最是贪心不过,我自来了上海,一分钱都没托人带过,平时与表兄也只是书信往来。倘我寄东西寄钱,他们必会扣着孩子做个长久营生,我明年想接孩子就要更费手段了。”
潘玉当下不再多言,想褚韶华也是倒霉,遇着这样婆家。
褚韶华笑问,“先前没听说你们要回老家?怎么突然要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