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飞想当然地就认为他也要走了,挑衅似的朝他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夸张地跟他道别:“再见啊哥们儿,回国见还是美国见啊?”
陆中泽停下脚步,看也不看程一飞,径直走到安溪面前:“告诉南家辰,我让他一局,让他拿到这个机会,最终能不能做得成,就看本事了。”
安溪被他这副施舍的姿态气得火大,当下便说:“那我就替家辰谢谢你了,拿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送人情,陆先生还真是大方。”
陆中泽转过来,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嘴角稍稍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客气了安小姐,难道你不应该赶快考虑一下,怎么帮他把握住这个机会么?别等到最后,又来怪我,什么气都撒在我头上。”
他也不管安溪被气成了什么脸色,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走远了。到拐角处,许欣妍迎面过来,在他面前拦住去路:“陆中泽,你不守信用,再这样下去,我是绝对不会把Jason的遗嘱内容告诉你的。”
陆中泽在她面前反倒心平气和了:“我哪有不守信用,你叫我给她搞破坏,不让她顺顺当当做成这个项目,我都是在照你要求的做,我去向她宣布一下,也不可以么?”
许欣妍双手抱在胸口,脸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她一向骄傲惯了,唯独在陆中泽这屡次受挫,几年积攒下来的火气,也压不住了:“Vincent,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吧?你这个人,性格是最乖戾的,最会把自己想做的事,安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你真的想给安溪搞破坏,凭你有得是办法,你那样大张旗鼓地去宣战,因为你怕了,你怕她从此忙得顺心顺意,忘了你是谁,所以上赶着去给她添点堵,我没说错吧?”
陆中泽转头看向落地窗外大片的草地:“怎么想随你。”
许欣妍也转头看过去,草地中间的小路上,程一飞和安溪正在越走越远:“好,Vincent,这是你逼我的。今年一年,你都不能跟安溪私下见面,不能回国,到年底,如果你做到了,我就把Jason的遗嘱内容告诉你,要是做不到,那就一切免谈。你知道的,他的遗嘱公证,是我一手经办的,现在除了我,没有人有权利取那份文本出来。”
陆中泽收回视线,语气里半是沉重、半是揶揄:“许律师,你谈条款的能力,越来越专业了。我答应你,但是,希望你信守承诺。”
他没有对安溪说谎,谁都有些跨不过去的旧事,那时候匆匆离开,他的确是去美国处理私事的,Jason就是他心里那件很重要的旧事。
如果时光倒退十几年,读预科时的陆中泽,其实是个略有些羞涩的少年。他到美国来,跟姐姐会合的时候,陆中秋还是一个在餐厅刷盘子谋生的普通姑娘。他考上了维斯利学院,那一年的新生里,只有两个华裔,一个是他,另外一个就是南家轩,Jason。
那时候他还是幻想做比尔盖茨或者乔布斯第二的少年,不晓得什么是公关,也不知道南家轩这个名字,其实代表着特别不平凡的出身。
维斯利学院是一所很特别的学校,学生不仅要上课,还要像真正的西部牛仔一样,骑马、拓荒,做一切辛苦的活。不记得是因为穿戴不上繁琐的马具,还是因为语言不够熟练,没法子操作那些拓荒的工具,总之这两个华裔男孩子,成了最好的朋友,一起在泥地里滚,一起点评老师的口音有股咖喱味。
如果不是陆中秋加入,后面的事情大概就不会发生。
升入大学的第一个暑假,陆中秋认识了弟弟的这个朋友,偶然间提起,自己很想找一个好的实习机会,不想继续做刷盘子的工作了。她提及自己给香港的一家公司发了简历,但是迟迟没有回应,很可能是被拒绝了。
南家轩当场便说,他在那家公司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问问。一个星期之后,陆中秋就直接收到了offer,连面试的流程都省了。
到这里,本该是个好结局。陆中泽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仰头喝了一口酒,往事像刀子一样,一刀刀从他脑海里划过。
陆中秋到香港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桩丑闻,南家轩的妈妈被气病了,南家轩找过来,直接一拳头挥在陆中泽脸上:“你们早就盯上我了对不对?你从来没把我当朋友,只把我当个傻子,有利用价值的傻子。”
陆中泽第一次知道,原来网络上的信息那么可怕,可怕到能把一个家庭里的痛苦,完全撕扯开。那些信息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寻常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当然不承认自己蓄意利用南家轩,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打了一架,南家轩就开着车子出去了。
陆中泽抬手捂住眼睛,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完好的南家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