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艾猛然惊醒。
汗渍浸透全身,吃力地喘着粗气,他坐起身来,支撑着上身的双手清晰地感受着河滩碎石的刺痛感。
清晨的阳光不算刺眼,早已熄灭的篝火堆旁,插着几支树枝。树枝上,串着已经烤好的河鱼。
封艾心有余悸地眯缝起眼睛,环顾起四周来,小伊斯特也是刚刚睡醒,坐在地上揉着惺忪的睡眼,简陋的蓑衣从身上滑落。另一侧的草席上,柳拂衣正用葫芦给依旧昏迷不醒的李默存喂水。
是梦吗?不是梦吗?
“醒了?”
柳拂衣的声音将封艾从迷惘的情绪中拉回,小伊斯特茫然地坐在地上,凌乱的发丝耷拉在额间,迷迷糊糊地看着早已化作灰烬的篝火堆。
封艾低下头来,脱下了手套,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右手背上,那个复杂而精致的圆形图案看起来黯淡无光,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纹身。
封艾握紧了拳头。这时,柳拂衣身后的背篓来回抖了抖,探出两颗可爱的丸子头来。
小葫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用咿咿呀呀的奶音含糊道:
“柳掰掰早上好。”
柳拂衣侧了侧身,拿过篝火堆旁的一串烤鱼,递到了身后:
“随便吃点东西,我们要继续上路了。”
小葫芦接过了烤鱼,啊呜一声便啃了一大口,丝毫没有理会柳拂衣叫她小心鱼刺之类的嘱咐,眼睛里都要溢出幸福的星星来了。
封艾不着痕迹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着睡眼朦胧的小伊斯特笑道:
“伊斯特,你也去洗把脸,吃点东西吧。”
小伊斯特愣了愣,眼睛转到别处去,慢慢地点了点头。
……
不多时后,一行人重新启程。柳拂衣将李默存重新扛到了肩上,封艾牵着小伊斯特的手,沿着河岸下游走去。
柳拂衣虽然身体庞大,更是同时背负了李默存和小葫芦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身上,腰间还挂着奇沉无比的怪异铁剑,走在路上时却不显沉重,只有腰间的大葫芦偶尔在摆荡时发出轻灵的水声。
封艾紧跟在柳拂衣身侧,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阵,柳拂衣忽然道:
“有心事吗?”
封艾愣了愣,旋即摇了摇头,轻轻笑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三师兄你好像什么都会做,实在是很厉害。”
柳拂衣道:
“这算不得什么。认识师匠前,认识师匠后,还有认识小葫芦后,我一直都是这样子过的。”
封艾诧异道:
“你一直在过这种流浪的生活?”
柳拂衣道:
“多少也算是游历过一些不同的地方吧,慢慢地就学会了很多事情。”
小葫芦又忽然从背篓里钻出来,眨巴着眼睛,附和道:
“柳掰掰超厉害的!”
封艾和小葫芦面面相觑,又问道:
“小葫芦,这些天来,你好像还没有从背篓里出来过,真的不用活动一下吗?”
小葫芦倏地又钻回背篓里,没了影子,瓮声瓮气道:
“小葫芦从来不出背篓!”
亦步亦趋跟在封艾身后的小伊斯特眨了眨眼睛,似乎显得很是好奇。这时,小伊斯特的衣服里窸窸窣窣地钻出了阿尔萨斯的身影,阿尔萨斯爬到伊斯特肩头,顺着她的手一路爬到了封艾头发上,又窜到了柳拂衣的身上,一溜烟似的钻进了背篓里。
小伊斯特惊讶地看着柳拂衣身后的背篓,悄悄抿起了嘴。背篓里忽然传出了咯咯的笑声,小葫芦又钻出脑袋来:
“好痒啊!”
她的手里捧着几颗向日葵瓜子,抬起眼睛来望着在她头顶上转来转去的阿尔萨斯:
“你要吃吗?”
阿尔萨斯窜到小葫芦手臂上,柔软的爪子毫不客气地抓起那几颗瓜子一股脑地塞进了腮帮子里,然后又故技重施,在几人身上窜来窜去,钻回了小伊斯特的领口里。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小伊斯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小葫芦鼓起腮帮子,搭在背篓边缘,气鼓鼓道:
“最后的瓜子都被你吃完啦!阿尔萨斯是笨蛋!”
……
路程还在继续。太阳从东升起,渐渐西移,一行人走出了深山,来到了地势平坦的平原之上,沿着来往山民走出的小径,穿过厚实如绿色海洋的草甸,碧空如洗,云卷云舒,空气中漂浮着白色的蒲公英种子,飘飘摇摇地落在伊斯特长长的睫毛上,小伊斯特惊异地眨了眨眼睛。
小葫芦从背篓里钻出来,惊叹地张大了嘴巴,有蒲公英飞过她附近时,便攀着背篓的边缘使劲探出身子,用鼻子嗅啊嗅的,冷不防被蒲公英搔到了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整个人都像是炸毛的小奶猫般抖了一抖,瞪着无辜的眼睛,呆呆的。柳拂衣却忽然走得更快了,急匆匆道:
“得快一点,大师兄开始发烧了。”
小伊斯特可以感觉到握着她的封艾的手忽然颤了颤,旋即便拉着她加快了脚步。封艾皱眉道:
“不会有什么事吧?”
柳拂衣面色也有些严肃:
“得先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能仔细确认一下。”
一直被柳拂衣扛在宽厚的肩膀上的李默存虽然不受颠簸,但面色确实越来越差,原本苍白的面庞渐渐染上了一缕不健康的红色,在昏迷中紧紧皱着眉头。
柳拂衣忽然仰了仰头,对身后的小葫芦道:
“小葫芦,上次咱们在黄山庄要来的药膏还有没有?”
小葫芦眨巴眨巴眼睛,“噢”了一声,钻进了背篓里折腾了一阵,又翻出了许多奇怪的东西,肚兜,树叶,枯掉的小花,糖果盒子,蜡笔,简直让人怀疑小葫芦在这个背篓里藏进了一整个小世界。她把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在柳拂衣的衣领里,就像是顺手把东西放到了床头柜上。
翻腾了好一阵,小葫芦才掏出了一块白色的物什,却是一块退热的药膏,开心道:
“找到啦!”
她皱着眉头,小小的手指努力地抠来抠去,方才使劲撕掉了药膏的包装,转过身来,捏着药膏的两端,小心翼翼地贴到了李默存的额头上,笑嘻嘻道:
“柳掰掰,贴好啦!”
柳拂衣着急道:
“他的身子还很烫,我们还要再加快一点,封艾,你带上小师妹。”
封艾点了点头,蹲下身来,对伊斯特温柔地笑眯眯道:
“对不住啦!”
小伊斯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封艾一把抱了起来,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封艾的脖子,封艾和柳拂衣一路发足狂奔,与迎面而来的夏风撞了个满怀,周围的草甸纷纷压弯了腰。
……
封艾是个穷鬼。
他身上的所有现金,都在曼巴酒店找到迪波尔公爵时,交给了那几个受到凌辱的孩子。
伊斯特的工钱也早就在和克莱希的猫鼠游戏开始前全部交给了封艾,当封艾意识到这妮子近年来的所有工资除了最基本的日常开销以外一丁点没有动过,俨然攒成了个小富婆的时候,甚至还讶然苦笑了好久。
李默存当然也是个穷鬼。
他当初为了赶来大都会搭上了过海的顺风车,还当掉了自己盘了大半年打算送给林舍予的珠串。
至于柳拂衣……
也好不到哪去。
浪迹天涯的人,身上往往没几个钱。
小葫芦……
唔,天知道她的背篓里会不会藏着什么神奇的东西,但是翻不出来就是了。
所以,世隐乡的这几个家伙目前的处境很是尴尬。
从大都会逃出生天,一路顺风顺水地来到了有人烟的村庄,结果却为钱所困。
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他们身上甚至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拿去典当。
封艾在村庄里东奔西跑,满头大汗,终于在与药房老板一番唇枪舌剑后,用柳拂衣仅剩的几个艾斯币买下了退烧药,气喘吁吁地朝着村庄外的柴房跑去。
就那个柴房,还是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觉偷溜进去的。
刚出村外,封艾的视野便忽然一阵恍惚,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封艾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呐呐道:“我这是睡眠不足,精神恍惚了吗?”
他没有多想,又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柴房里。
月光透过窗格,照着柴房中面无血色的李默存,柳拂衣正在小心翼翼地照料着他。
“药买来了。”
封艾抹了抹额头的汗渍,将药递给了柳拂衣,又道:
“三师兄,你先照顾一下大师兄和伊斯特,我去想办法弄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