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子他……老王他……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老板娘失声呐呐着。
蓝思琳彻底怔住了。
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由脊髓处攀向全身,一时间仿佛坠入了万丈冰窖,一阵极为强烈的反胃恶心感觉涌上喉头,心脏的跳动都似乎骤停了一瞬。
“你说……什么……”
老板娘沉默了一阵,才幽幽说道:
“王癞子早在六年前就死了,他得了很严重的肺炎,我就是在医院里看着他断了气的。”
雾城。法外之都,皆破先生,剑魁。
“……我和老王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在这雾城里认识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穷,生活过得拮据得很,甚至连个踏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每晚的烟火大会,每夜都起雾的雾城。
“……我们俩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一技之长。零零散散地打了很多工,到最后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雾城的水。水里的毒。八月十九,剑魁沉棺。
没有脉搏的居民。
“……后来有一天,老王就忽然跟我说,咱们去卖煎饼吧。他老家做的煎饼味道很好吃,做法他大概都记得。”
和沈园初到雾城,进的是北城门。而后沈园却说要追杀他时,跑到了南城门。
“……然后啊,我就跟着老王砸锅卖铁,把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了,最终还是有了自己的一家煎饼档子。那时候的我们,连铺面都租不起,一大清早就推着一辆小车在街上到处叫卖。”
虎爷,雾城赌场,七七。
“……我一开始也一点都不懂做煎饼,都是老王在手把手的教,我现在还记得他说的,面饼要好吃,和面得用心。”
早已死去的王老板,再次出现的老板娘。
荒郊野岭的障眼法。
“……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也算有滋有味。慢慢的,卖煎饼的活计有了起色,我们也有了自己的第一家铺子。就是这家王记煎饼。”
所有零碎的线索,都在逐渐地交织,串联起来,构成了清晰的网络。
“……可惜癞子他,大抵生来便是薄命的相吧,我们两个还没有过上几年安稳日子,他就被检查出了晚期肺炎。我们又只好开始砸锅卖铁,给老王买药看病。可惜,这病实在是发现得太晚了。”
一直被重重迷雾所包裹的蓝思琳,第一次撕开了厚厚的黑暗的茧,看到了真相的一角。
“……王癞子走了以后,什么都没留下,就只有这家铺子。我到现在也还是,除了做煎饼,什么都不会。这也是老王这辈子唯一教会我的东西。”
老板娘的眼角湿润,带着恬淡的勉强的笑意:
“所以我想啊,我可能这辈子都会继续做煎饼,做到老了,做不动了,就这样去了算了。老王那家伙啊,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做煎饼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的开心。能让这间铺子一直开下去,大概也是那家伙最后的愿望了吧。”
蓝思琳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桌子一旁的纸巾盒,轻柔地递到了老板娘的面前,道:
“如果王老板泉下有知,看见老板娘这么坚强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老板娘抽出一张纸巾拭了拭眼角,又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毛巾,认真地叠好放回了围裙兜里,轻声笑道:
“小哥,我也不傻。你能够看见癞子,怕是‘那里’来的人吧?”
蓝思琳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板娘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王他……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蓝思琳回过神来,知道老板娘心底里出现了些许误会,也不戳破,只是轻轻笑道:
“他过得很好,他在那边也卖煎饼,做得跟老板娘的一样好吃。”
老板娘眼眶又是一红,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着蓝思琳点了点头,钻回了厨房里。
店里的生意依旧热闹,没有人注意到店铺角落的小小插曲。蓝思琳仰起头来长长叹出一口气,又慢吞吞地拿起了餐桌上的煎饼,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吃进了肚子里。
从煎饼店里出来的时候,天空晴朗一如往常。
蓝思琳站在店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攥了攥拳头,斩钉截铁地走回了先前曾买过水的那家便利店。
“老板,问一下,你们店里有没有招过一个女员工,短头发的,脸上有雀斑,眼睛大大的……”
那是三日前,蓝思琳和沈园在雾城里调查雾城水中毒事件时,他曾经在这家便利店见过的女员工。
“我想想……好像店里没有这样的员工啊,我们很久不招人了。”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以后,蓝思琳仓促道谢,便马不停蹄地转向了附近的其他店铺。
蓝思琳曾经和沈园把这周围的餐馆,咖啡馆,奶茶店都转悠了一遍,对店里面的许多员工都仍有印象,结果一一进店去询问的时候,回复都是毫无例外的“查无此人”。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蓝思琳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是沉重的真相浮出水面之后,带给他的压迫感,另一方面却是拨开云日见天明的极致痛快。
蓝思琳握紧了拳头,强行压抑住了仰天长啸的冲动,在街道上由慢行,渐渐转为快步走,继而全力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