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非有愧,也难心安,故抄经静心,亦算祈福。”待得他到她面前坐下时,她已将这句话写罢,推到他面前。霍祁看了一看,轻声一笑:“那也不必这样冻着自己,在房里写就是了。”
席兰薇颔一颔首,遂又写道:“屋中暖得燥热,静不下心来。”
所以就在这三九天里冻着以求心静?霍祁睇一睇她,觉出她有心事藏着,却是忍了一忍没再多问,生怕一问再惹出什么伤心来。
席兰薇确是一颗心烦乱到了极致。愈发觉得重生之时想得太急躁也太简单了,觉得逃开霍祯便好,就这么武断地决定了进宫。现在……
单说进宫这一条,她是不后悔的。虽则也吃过苦,但目下看来,皇帝待她很是不错,且这“不错”似乎还能持续上些时日。就算日后失宠了,她也到底不是正妻,没那么惹眼,更没有像当初对霍祯那样对皇帝付了真心,是以日后并不担心过得太难或是心里太苦。
可旁的事……
席兰薇察觉得出,很多事就此改了路子。譬如那刺客没死在当场、譬如近来卫氏畏罪自缢。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与她有着直接或是间接的关系。以一己重生变了别人的命数,细想之下总是心慌难免,何况……这辈子还要继续活下去,不知还会变多少。
未知的变数令人生畏,同时又还有些她想努力改变的事,比如不再让父亲战死。
掌控不住的变数、想要改变的命数,总是同时在胸中涌着。积攒了这么多时日都强作不理,目下卫氏殒命,到底是承受不住了。
又抄了两句,席兰薇明眸轻抬,望了一望坐在面前的皇帝。他随意地侧坐着,一只手搭在案上,也正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没有独自回去的意思,似乎是在等她同往。席兰薇抿了抿唇,将笔搁下,接着去收拾一旁的经书和抄好的纸张。
看她突然开始收拾起来,霍祁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无声一叹站起身,怡然自得地踱步往亭外走,口吻闲闲地递过去一句:“那你慢慢抄,朕回宣室殿去。”
既然她心烦,他还是先不要扰她为好。
一贯在御前混得如鱼得水的袁叙有点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了。小心地跟在侧旁,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观察了半天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素来知道皇帝是不怎么哄嫔妃的,也知道这席氏算个例外。可再怎么说……嫔妃里敢“晾”着皇帝的半个都没有,哪一个在皇帝去的时候都是赶紧搁下手头的事、专心侍奉着。刚才席兰薇可好,答了皇帝两句话之后,该抄经还接着抄,愣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帝便这么离开了。
袁叙估摸着皇帝该是有点不快,但离开时的那句话又说得温和,现下也看不出什么来。沉下一口气,袁叙不再继续掂量皇帝的心思如何,走一步看一步便是了。
皇帝回到宣室殿,看了一刻的奏章,之后宦官来禀说吏部尚书有事求见,便去了永延殿。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在殿门边驻了驻足,开口便道“传御医”。
只道皇帝有甚不适,御医来得匆匆。行过大礼,刚欲上前请脉,皇帝却先问了话:“鸢美人的嗓子……”
“……”御医刚挪动了两步的脚下一滞,站定了忙又一揖,有些慌张,“臣等勉力而为,医病之事急不得……”
“朕知道。”话至一半,皇帝打断了他,略有一笑,知他是误会自己催促,直接问道,“朕是想问,她嗓子从前受过如此重创,如今还能再受凉么?”
御医愣了愣,什么叫“如今还能再受凉么”?自然是能不受凉最好啊,无论是否受过伤,都是好好护着才是。
御医一壁思忖着皇帝为何如此问,一壁深深一揖,如实作答:“自是不受凉为宜。莫说美人娘子的嗓子曾受过伤不能言语,便是旁人,冬日里也该当心为上。”
“哦……”皇帝点点头,笑意清浅,语声和气,“你一会儿是不是要再去漪容苑请脉?”
御医一拱手:“是……快到时辰了。”
知道皇帝对席兰薇上心,每日请脉的时辰都是固定的——霍祁也是算好了此点,有意在他去漪容苑前把他传了来。
皇帝再一点头,又道:“那你去时叮嘱她一句,让她当心着别受寒。”语中一停,笑意未减地又添上一语,“别说是朕吩咐的。”
皇帝的吩咐弄得御医云里雾里,虽然不知先前发生了什么,圣旨也还得照办。搭过脉、看了嗓子,又详细询问了宫女一些事宜,嘱咐继续用那药,最后犹犹豫豫地一揖:“美人娘子……”
席兰薇看向他,知是有事要叮嘱,轻轻点头,示意他说。
便听御医揖道:“臣方才把脉,美人娘子似有受寒迹象。娘子日后当心为好,嗓子若受寒,恐耽误医治……”
“……”席兰薇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少顷,很是恭敬地点头应下,半点辩驳都没有。
意思交代到了,御医松了口气,又朝席兰薇一揖,随着宫人退去。他刚踏出门槛,屋中沉容而坐地席兰薇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虽是无声,但笑容明艳轻快,就像是刚听了什么令人捧腹的乐事。
秋白清和在旁看得一愣,对视一眼,发懵地问她:“娘子怎么了?”